第二六章   庚申斬三尸（2-26-1）

第二六章  庚申斬三尸

  「落斧！」徐方士再次怒道。

  我吞嚥喉頭的苦澀，大聲回道：「不落！」縱使自尊被踐踏羞辱，我墨薔淳依然有自己的信念，或許不堪一擊、或許幼稚可笑，但若失去自我，人生活著又有何況味？

  徐方士眼露陰鷙酷烈之煞，言道：「我的法門秘術，世間多少人覬覦，你如今有機會繼承，竟膽敢拒絕？」我長舒一口氣，釋懷坐地，噗嗤笑出，說：「我媽是瞾煊煊您曉得吧，她我都不怕了，還怕誰？別來那套『她是你媽不會傷害你，我們可不一樣』，這種話我打小聽多。」徐方士驀地轉怒為笑，哼道：「哼，你想一輩子躲她庇護下？」我搔搔頭，疑惑道：「玄異圈的人真把瞾煊煊和墨薔燄當作酒囊飯袋？就算我是他們獨子，你們真認為他們夫妻倆，可以不顧及護神和三萬墨者的意願，硬扶我上位？」

  「你有何技壓群雄的本事？」徐方士聽我之言，似有玄機，不禁也起興致。我大笑道：「哈哈，『我行我素』，算不算本事？」徐方士安靜好一會兒，第三次問道：「當真不執行天葬儀式？」我回答：「不要。你不教法門，那我回去了，總有其他辦法能解除布都御魂劍所控制的靈力。」

  「為何如此堅持？」徐方士再問，我歎氣，心想這人真鑽牛角尖，一件事來回鬼打牆纏繞，這種問話技巧用於生意場上拉推，或警界辦案抽絲剝繭，多好呀。站起身，我準備往回走，離開此地，回道：「您又為何如此固執。」徐方士冷冷一笑，說：「你小子自負也是有點本事，看來反而是瞾煊煊和墨薔燄，沾你這兒子的光了。」我止歇腳步，緊盯徐方士，他若無其事繼續說道：「你打算怎麼使用『定海耳針』和『莿桐環』。」我一聽，大驚，徐方士居然知道我有定海耳針。

  「什麼意思⋯⋯使用？定海耳針我撿到的，莿桐環是北投巫女族莿桐姬，送我的紀念品。」沒否認擁有這些神物，了解定海耳針起死回生的用途，是出自兩年前，進山露營時為一隻「制風龜」續命，至於莿桐環，我認為就是裝飾品。徐方士嘆道：「唉，撿到、紀念品？神物落入你這庸俗之徒手裡，糟蹋了。」

  「糟蹋就糟蹋，多謝您花時間陪我，走啦。」我很乾脆地大踏步離開。徐方士低聲喊道：「你小子去哪呢！」

  乍忽，倒地的裸身女屍平五月，一躍而起，急速往我喉嚨咬來！

  屍變麼？

  因為毫無防備，僅一秒之差，我一個後仰下腰，蹍腿側翻，躲過偷襲。

  待我彈跳起身，平五月已著裝完成，藕衣藍帶、光足履沓，腰間繫掛一卷軸。我大吃一驚盯視平五月，她容貌甚美、貴氣洋溢，渾身殺意卻極重。平五月伸舌頭直舔嘴唇，第一印象彷彿食屍愛好者，果然，她說道：「可惜這美味少年郎。」徐方士出乎意料說道：「莫不自量力，想被『莿桐灰復燃』的硫磺岩火，焚燒至魂飛魄散？」平五月聞言，才看仔細我脖子上的莿桐環，花顏失色，免強鎮定說：「硫磺山蛸把她的靈力給你⋯⋯你怎麼辦到！」聽及此，我終於明白當時莿桐姬替我繫頸環時，眾人騷動的真相，其實非常想嗆平五月：「靈力給我算什麼，她人都給我了。」呃，但害羞的閨房情事，當然不可能敞開說出，不過即使不說，徐方士和平五月倆老油條⋯⋯老江湖，立馬明白，平五月嬌笑：「要不我也把靈力給你，嗯嗯？」我耳根子微熱，被大姐姐直白地當眾調情，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徐方士突然說：「妳的確要把靈力給他。」

  「他修煉法門，必須藉用妳的靈力。」徐方士淡淡說道，平五月掩嘴燦笑，道：「那老頭你快離開，我當下即給。」說罷，竟鬆帶解衣，露出白皙胸脯，聳立豐滿乳房，我臉紅耳赤，連忙轉身。見到裸屍，與見到女子寬衣解帶，感受截然不同。

  平五月一把從背後摟抱我，背部傳來柔軟的摩擦觸感，她又往我耳根吹氣，我當下便起生理反應。徐方士撿起腰帶，用力丟回給平五月，鄙夷說道：「一副臭皮囊也好丟人現眼，還不滾，五日後『顱梟』通知妳再來。」平五月不情願地穿妥衣服，對我說：「徐老頭擋這兒礙事，我們不好親熱，五日之後，再續緣。」我尷尬一笑，胡亂點頭，只盼平五月趕快離開，平五月臨走前，朝徐方士說：「老頭法門再獨一無二，可人家也是名門，非誰都稀罕你那些破爛術式，通過你考驗，也是少年郎本事。」平五月銀鈴般響笑，一揮袖，虛空消逝。

  我鬆了一口氣，徐方士這才道：「方才若你斧鉞砍下，此時恐怕早身首異處。」我回答：「我反應也沒差勁到遭偷襲、躲不開，然後身首異處。不管人還妖怪，我都下不去手破壞大體。」徐方士道：「世間臭皮囊，馮論道法、佛法所共知，即便你墨薔家，節葬同理。」我側頭想了下，說：「平常人大多看不見神靈鬼魂，大體是他們對於亡者在世間留下最後的念想⋯⋯非樂節葬也好、厚葬久喪也罷，實情是不管哪家理論，其共同中心均是『人』，偏移人心人性，全狗屁。」徐方士聽罷，不禁笑出來，說道：「墨翟後代居然出了這麼個古怪。你通過考驗，這就傳你法門。」我試探問：「您沒要我真的執行天葬儀式？」徐方士道：「當然沒有。人易被惡欲蒙蔽，不論誠心解除京都妖力，或貪圖絕世術法，如你一心求得而砍下，證明已受惡欲迷惑，又何能學會斬斷惡欲的術式。」彎彎繞繞不嫌累啊。

  注意到小絨毛既睡著，聽懂徐方士言語，那是自然，怎麼連平五月也能懂，雖覺奇怪，卻沒多問。

  「斬斷布都御魂所控制的靈力，世間唯有『庚申斬三尸』。」徐方士道。

  日本「庚申信仰」，最早興發於「京都八坂庚申堂」。庚者，天干陽之金，又名「劍戟之金」；申者，地支陽之金，又名「秋刑之金」，意指以劍戟執行秋刑──斬除象徵惡欲的「三尸九蟲」──上尸蟲「彭踞」、中尸蟲「彭瓆」、下尸蟲「彭矯」。庚申信仰融合道教、佛教、日本密宗（神道教、修驗道、民間信仰等）之教義儀典，以及儒家觀念，生成背景甚綿厚多元。

  八坂庚申堂（正式名稱「大黑山延命院金剛寺」），御守「束猿」，為手腳被束縛的彩色圓形物，代表克制慾望。而堂內主要供奉「青面金剛明王」，另外還供奉「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三猿，意味克己復禮。

  除專業宗教或神話研究者，極少人知曉青面金剛，同時具備數種身份：「秦氏本尊」、「七福神大黑天」、「大國主命」、「荒御靈」。大黑天與青面金剛源起濕婆神，已有專業宗教論證，從形象敘述、文獻記載可得知；大國主命和大黑天在日本為同一神靈，亦是普遍認知；八坂庚申堂認證青面金剛即秦氏本尊──聖德太子之臣，相傳乃秦始皇十五世孫的「秦河勝」，不僅建立「太秦廣隆寺」，還創始神道神樂、猿樂、能樂等表演藝術。

  庚申信仰發展出「庚申祭典」，參拜對象為青面金剛，及「三寶荒神」，進一步來說，「貴船荒御靈」是荒神型態的一種，又「輪井戶丑時參」咒術出自貴船荒御靈，是以用「庚申斬三尸」術式斬斷一切，無庸置疑。額外一提，荒神也是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