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屍解林塋（2-25-3）

  人類脂肪委婉稱呼「羊脂」，羊脂水晶屍，其實就是大體裡脂肪組織因皂化或氫化作用，形成呈現灰白色的屍蠟，易保持生前容貌體態。且由於修行者若選擇松柏科、豆科、南洋杉科植物的樹下，同時進行火解和水解兩種屍解法，屍解過程時，屍蠟沉積，樹脂再滲入體內包覆、填滿，猶如琥珀生成，承受火解的高溫高壓、水解的沖刷侵蝕。屍自帶幽香，渾然天成。（按：「羊脂水晶屍」為作者杜撰名稱，然而道學屍解法中確實紀錄一則「透明屍」的傳說。）

  世所周知，魁隗氏，生於烈山，天生水晶肚、嚐百草，亦稱烈山氏、神農氏、赤帝、炎帝，《莊子．知北遊》撰道：「婀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

  老龍吉，道仙者。

  由神話記載稍可窺探，神農氏曾向老龍吉學道；嚐百草（服食丹藥的原料）；行火解之法（其名為「烈」、「炎」、「赤」，均火之相也）；天生水晶肚──不正相似羊脂水晶屍！

  羊脂水晶屍見鉅子令來勢洶湧、勁發如虹，乏力直抗，轉身便奔。我一箭步趨前，輕使一招「雙翟嬉喙」，欲纏繞羊脂水晶屍兩足腳踝，活逮，祂急忙用後腳跟，從地面任意勾踢一柄劍，唇吐密咒、掌捏指訣，該劍須臾便浮停半空，祂一個翻躍，兩足輕踩劍身，御劍逃離。我拋撒蜘蛛天雪罟，打算連屍帶劍，網捉漁魚。

  羊脂水晶屍雙臂一振、變化指訣，剎那氣波流轉，地上千百刀劍槍戟全數飛起，尖刃直指刺來，我弓步蹶腿，十指收攏罟線，豎網成盾，左圜右轉返乾坤，拱若穹頂，屏障擋之。兵器撞罟即落，堆疊如一小丘，羊脂水晶屍趁機朝東北方逃逸。

  頓覺那羊脂水晶屍似有意引我往東北方，便信步行去。

  整座屍解林塋不知多大，沿途死狀奇特的屍體愈來愈少，霧也變淡，而佇立的木樁和竹杖逐漸增加，我推測，先前那地段的修士屍解，大多失敗，故遺留許多屍體；則此地段，更明顯看出屍解場混合天葬臺，屍體卻極少，證明能來到此地段的修行者，術法既高，也多屍解成功。

  不遠處有一條溪流，雖然口渴，卻不敢汲水飲用，生怕喝進屍水，但洗把臉，振作一下精神，倒沒那麽顧忌排斥。

  至溪水邊，直覺是和鬼一法眼來此前的同一條清溪，索性蹲跪，閉眼將頭整個浸入溪中，冰得我打了個冷機伶，水流滑過額頭、鼻耳、後頸，哆哆嗦嗦，爽得精神百倍。

  頭一出水，我學狗用力甩，再抹去臉上水珠，喊道：「爽！」正想愉悅大笑，眼角餘光乍見一老年男子，亦蹲在溪邊以手掬水飲用，距我不過數步之遙。

  驚嚇之情無以名狀，我即使術式能力低微，天生靈力卻極高，莫說常人或妖怪靠近，甚至是老爸、禽滑他們靠近，也不會毫無知感。我緊握鉅子令，死盯著他，恐懼節節攀升！

  老年男子背揹一副人骨！

  與其說揹著人骨，不如說他背上的人骨像一副鎧甲。

  形象很詭異。

  骸骨的頭和手彷彿趴靠在老年男子的頭頂，一派悠閒狀；而十二根胸肋骨，奇蹟似地將男子鑲入其中，範圍介於頸部至肚臍處，如何鑲入，竟完全看不出切割痕跡；腿骨則彎曲地交夾老年男子腰間。骸骨看不出性別，隨著老年男子的行動，骨盆即肆意擴張或收縮，猶若活體。骨質呈現最大限度的緊密，就算骨徑再纖細，也可以用肉眼判斷出，這副骸骨堅硬如鋼。

  該不會是一副吸精骸骨吧，否則男子怎能憔悴蒼老至此，然而不可思議，男子的步伐卻又輕靈穩健。

  直覺告訴，打不過此人，未曾想節外生枝地去惹他，我靜靜起身，決定繞行離開。豈料甫踏出右腳，一條黑影襲來直刺我胸口，我一縮胸，後躍踩進溪水，反手鉅子令一封一挌，打落黑影，見是一柄飛劍，我怒視來向，果然又是羊脂水晶屍。正欲大聲斥問反覆攻擊我的理由，羊脂水晶屍卻做出奇怪舉動──指著老年男子背上的人骨，比劃抓拿的動作。

  心忖此地乃鬼一法眼領我來修習法門的，難道這副人骨便是法門之鑰？我尚猶豫不決，羊脂水晶屍再次比劃相同動作。

  我伸手試抓人骨，豈知原本搭在老年男子頭頂的骨骸左手，輕描淡寫一揮，撞開我手。我大吃一驚，別看我伸去的手迅捷猛力，和那骨骸手一觸，竟宛如撞在平滑岩壁般，右前臂內側，生生烏青一塊。我說道：「前輩，您身上那副骨頭盔甲借一借，得罪了。」老年男子耳充不聞，繼續飲水，全沒當回事兒，說不得我卑鄙，拋手一招「閩翟伸喉」，鉅子令打至人骨上，只聽得「鏗鏘」一聲，鉅子令相碰撞骨頭，光花乍迸，將鉅子令實打實地彈回來。

  老年男子終於正面朝我，斜睨眼神打量，輕蔑道：「鉅子令？」他問，我有些尷尬，連屍解林塋都知道墨薔家，看來天下果然是歷代祖先「打」下來。他冷笑兩聲：「『墨家』的威風在此可顯不上。」我苦笑：「前輩，是我失禮，只是想和前輩提個商量⋯⋯。」老年男子瞇起眼，道：「也不要你的命，留下一手一足夠商量，至於『神骨鎧』，別妄想！」語甫畢，但見他背上神骨鎧，躍過其頭，攀至他胸前，兩腿反折仍勾住他腰間，整副骨骸前傾，有點像藝陣「老背少」模樣，更加詭異駭人，我暗驚：「古怪至極，看來非打上一架不可。」

  我右支鉅子令，左持蜘蛛天雪罟，踩行「夔牛廣莫步」、「窫窳景凱步」、「朱厭閶闔步」，連使「墨翟鉅子十二劍法」，盡顯生平所學。老年男子冷笑道：「聽聞昔年墨翟以通天之才，創『鉅子十二劍』，普天之下無抗手，哼呵，今日便領教領教！」

  老年男子聯合神骨鎧，四掌崚嶒起嶂、鬱郁穿花，四掌、四臂、四肘、二十指，幻游十六方位，時而化掌搏為指刺，時而收掌挈腕，改臂絞、肘拐，運行一千兩百八十變化。我一招「朱翟環舞」，鉅子令直立三百六十度，旋繞成大圓，再一振臂，大圓逐漸收攏為小圓，欲將四掌匡錮於圓中。

  「朱翟環舞」，著重於「環」一字，即旋成圓形，乃軟武器必定招式。此時神骨鎧驟然回縮兩手，鬆開兩腿，滑落半米，僅以脊椎骨吸黏老年男子腹部，空出四肢來攻擊我下盤。我驚嘆不已，這神骨鎧真乃神物！攻守齊備，無愧其名。我一彈足，盈步虛空，連發四殺招：「跳翟獨爪」、「怒翟指尾」、「乳翟習步」、「閩翟伸喉」，此四招著重直線攻擊，所謂「一擊必中」。

  「跳翟獨爪」，跳躍時出招，角度百變，以斜角攻擊為主。另三招：「怒翟指尾」主攻敵人上盤；「乳翟習步」主攻敵人下盤；「閩翟伸喉」則主攻敵人眼睛、喉嚨、心口、腹部、前陰五處。饒是如此，老年男子僅變化精妙掌法，依舊氣沉丹田、移步蹣跚，竟未因我進攻而離開原本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