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Shiro
白Shiro

Matters練習寫作 蘇州大學醫學生 努力成為一個寫小說的心理醫生

Part3:无缘

(编辑过)

一個星期後,成九溪終于再次在洛杉磯機場看到黎楓。四個月的時光,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他穿著藍色的羽絨服,看起來胖了一些,笑的時候眼楮依舊眯成一條線,她緊張地坐在他身旁。

“怎麼突然想到去英國玩?”他好奇地問她。

成九溪早就在心底打好了腹稿面對他的一切發問,笑著回答︰“去找朋友玩。”

飛機駛入雲層,只見一片金光奪目,她關上窗板。黎楓拿出電腦放電影,递給她一只耳機問她要不要一起看。

洛杉磯與倫敦距離八千多公里,十二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里,他們戴同一副耳機看電影,壓著聲音聊天,給對方描述未曾相遇前的人生。黎楓說他曾經年少輕狂,抽煙打架,在網吧玩通宵的游戲;他說自己十來歲的時候喜歡滑冰,小腿上留了很長的一條疤。

說得越多,了解越深,越是遺憾沒有能早一點遇見他。

他給的快樂從來都極少,要用很多的痛來交換,可是生命中有一種快樂,只有他能夠給她。

在倫敦機場分手,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成九溪沒有見到他的女朋友。她背著書包幾經周折抵達提前在網上預訂的旅館,買了一張當地的SIM卡給南夢洲發短信告訴他自己平安抵達。手機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可是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將消息發送過來。

成九溪默默關掉手機。想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愛注定只能辜負,比如黎楓對她,比如她對南夢洲。

獨自在倫敦的十幾天,拿著地圖坐公共汽車去了牛津大學,去看倫敦塔,去看大本鐘,在黃昏日落時沿著泰晤士河漫步。遙望塔橋的那一瞬間,忽然想起8月的金門大橋,大紅色的橋身,風吹亂了黎楓的頭發。

而此時此刻,兩人再一次身處同一座城市,彼此卻各懷著不同的心事。

從泰晤士沿岸可以眺望到著名的倫敦眼,乘坐臨河的摩天輪是每個戀人心中的夢想,成九溪自嘲地想,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就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上面。

雙腳跨過本初子午線,12月的倫敦冷得讓人抬不起頭。

聖誕節那天,成九溪戴著大紅色的帽子去廣場跟著陌生人狂歡。廣場中央擺放了一個巨大的聖誕樹,掛滿了亮晶晶的飾品,來往的行人久久佇立在樹下不肯離開。

一對對的情侶在燈光的映照下擁抱和親吻著,成九溪看著前面男生的背影,心想,真像黎楓,黎楓,哪裡都有你,可是誰都不是你。

拿出手機,找到黎楓在英國的號碼,一句簡單的“聖誕快樂”,卻遲遲不肯發送。就在準備放棄編輯的時候,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來,“黎楓”三個字一閃一閃。

成九溪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按下接听鍵,誰都沒有說話,耳朵里只有廣場嘈雜的喧囂聲,過了很久,才听到他輕輕地說︰“九溪,你回頭。”

回過頭,他們站在聖誕樹的兩端,穿著同樣顏色的呢子大衣,舉著手機,看到了彼此的笑容。

聖誕樹上的霓虹燈將黎楓的面容照得更加英俊溫柔,像是滴進歲月里的水珠,一點點,一點點地散開。

兩人握著手機一步一步走向彼此,成九溪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努力抬起頭,不讓它掉下來。

兩人同時對對方說道︰“Merry Christmas.”

上天像是也被感動了,在這一剎那,五光十色的煙花沖上夜空,“咚”的一聲綻放開來,把夜幕都染成了彩色的。所有人同時抬頭仰望夜空,發出歡呼,兩人卻只是看著彼此的眼楮,看到彼此眼底映著的自己的影子。

回憶怎麼能這樣美,又怎麼能忍心讓自己獨自面對這樣美的回憶度過此生。

記得那個聖誕節的晚上,他們並肩走了很遠的路只為去買一杯熱可可,他將他的圍巾解下來為她系上。沒有問他為什麼沒有和女朋友一起過聖誕節,也沒有問她為什麼獨自一人出現在廣場,世界上總有一些問題,無論答案是怎樣的,都不如不要問出口。

成九溪曾經很傻地問南夢洲︰“你說黎楓,會不會也有那麼一點喜歡我?”

“他就算非常非常喜歡你,你們也不會在一起。”

因為有一些東西,比愛情更為重要。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黎楓將成九溪送到旅館門口,她在風中大聲叫他的名字︰“黎楓,黎楓!”

他回過頭︰“什麼?”

腦海里卻只是一片空白,看著他的臉,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他耐心地等候︰“你想要說什麼?”

成九溪咬住嘴唇,不知為何,一看見他的臉,淚水就忍不住想要涌出眼眶,她努力地笑起來︰“沒有什麼。”

然後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寒風吹得鼻尖都冰涼了,他才慢慢地說︰“成九溪,為什麼是你?”

為什麼是你。

這是她在每個思念他的夜里反反復復地問著自己的話,為什麼要是他,六十億人里,相遇的概率,愛上他的概率小到幾乎為零,可是它偏偏發生了。

然後又不得不說再見。

忍了一整晚的眼淚,終于在此刻,毫無防備地全部落下來。她捂住臉,蹲下身,號啕大哭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小孩,他卻不肯牽著自己的手走出這片森林。

黎楓也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伸出手指擦去她面頰的淚水,成九溪听見他說︰“我也是。”

或許她是懂了他的意思,他想告訴她,從那個一起看星星听海浪聲的夜晚開始,所有的感情,他也是一樣的。

——我也是。

這竟然成為她此生听到的,最動人也最傷人的情話。

那天成九溪回到旅館打開電腦,改簽了回美國的機票,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去面對他和自己無法停止的感情。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倫敦的日出,終于想起之前想要對黎楓說的話。

她想要問他︰如果自己和那個她一樣,可以出現在你十六歲的生命里;如果我可以和你坐在同一間明亮的教室里,和你跑過同一個操場,和你做同樣的習題,與你說著同樣的方言,為你的每一個進球而歡呼雀躍,為你的每一聲咳嗽而心疼,當年少的你對未來對人生感到迷茫時陪在你的身邊;如果他們的相遇再早六年,在2003年那個炎熱的夏天,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微笑著走到你的面前說“嗨”;那自己和黎楓的結局,是不是就能夠有所不同。

大學畢業的這一年,黎楓在加州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關于他的一切,成九溪都只能從南夢洲的口中得知。繼續申請在美國讀碩士,南夢洲準備回國接手家里的公司。有些時候緣分真讓人感慨,我們出生在同一個國家,卻只能在太平洋的彼岸相遇,然後又各奔東西。

夏天快來臨的時候成九溪收到了南加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正是當初黎楓念書的大學。她憑著記憶租下了第一次遇見他時的那所房子,另外兩個室友都是女孩子,她們彼此以禮相待,卻再也找不到當初南夢洲在廚房里拿著筷子敲自己的頭的親密。在這個充滿回憶的房子里,那個白色的圓桌依舊,慢慢盛開的花卉也還如當初一般蜿蜒著爬滿了牆壁,可是再也不會有一個穿著白色T恤笑容溫柔的男生從那扇緊閉的臥室門里走出來,對自己說“嗨”。

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

在洛杉磯讀碩士的這兩年里,成九溪幾乎走遍了洛杉磯的每一個街區。她當初說我和黎楓是命中注定,現在才漸漸明白,命中注定的只是她永遠只能遙遠地跟著他的步伐,去他去過的地方,看他看過的景色。

2013年的夏天,成九溪賣掉了所有的家具,獨自開一輛二手的福特車,從西海岸一路向東,開往紐約,沿路穿越十三個州,爆胎兩次,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听見了各式各樣的愛情。回程的時候沿著90號公路一路繞到西雅圖,只因為當初在飛往英國的航班上,兩人靠著彼此的肩膀,看了一遍《西雅圖夜未眠》,這部被評為20世紀最美的一見鐘情的電影。

在這個一年下九個月雨的城市里,成九溪像幽靈一樣漫步。在她計劃著離開西雅圖的時候,接到了南夢洲的越洋電話。

“九溪,”他說,“我不能再等你了。”

這一年,他和黎楓二十六歲。就連她每日清晨起來,望著鏡子里眼角處細細的皺紋,都忍不住想要尖叫。

“祝你幸福。”成九溪真心真意地對他說。

南夢洲沉默很久,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成九溪,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剎那選擇了將生的希望給你,那麼他一定是真的很愛你。”

她靜靜地掛掉了電話,已經學會了不再隨便哭泣。

這天夜里,成九溪駕車跨海到了西西雅圖,將車停在海邊花園里,將車里的老CD一張張翻出來,然後終于听到了蔡琴的聲音。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她知道車外一定海風習習,海浪一浪浪拍打著礁石,頭頂是燦爛星空。

大海就像是時光的琥珀,凝結了太多的往事。

“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但願那海風再起,只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

當退車準備離開時,成九溪才發現在不遠處也同樣停著一輛汽車,車窗是搖下的,駕駛座上有人在吸煙,微弱的紅光在這樣寂靜的夜里顯得更加耐人尋味。在與它擦身而過的瞬間,她本想回頭看一眼,可是CD正好放完,她伸手去切換下一張。

結束完旅美之行後,趕在夏天的尾巴回到了中國。倒了三天的時差後她終于打開電腦上網,被朋友們的消息和留言狂轟濫炸,成九溪沒有耐心一條條回復,修改了QQ簽名︰已回國,再不離開。

然後習慣性地翻著空間,看到了黎楓在半個月前掛上的簽名︰看見一張很像記憶里那個人的臉。

下面有人問他又跑去了哪裡,他回復說,西雅圖。

成九溪握著鼠標的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她想起十五天前,同一輛黑色的汽車一起在海邊花園里听了一整夜的海浪聲。

在經過的那一瞬間,她沒有回過頭。

時隔多年,原來自己的心依然會為了他而痛得說不出話來。

這天夜里,成九溪做了一個夢。

夢見她和黎楓坐在行駛在沿海公路的車上,窗外是溫柔的夕陽,就如同初見時,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誰也沒有說話。

一起看過的天空中飛翔的海鷗和曾經走過的路在她閉上雙眼的剎那一一浮現,然後,听到了他的聲音。

成九溪听見他輕聲叫她的名字︰“九溪,九溪。”

她裝作已然熟睡的樣子。

然後听到他慢慢、慢慢地說︰“九溪,我愛你。”

“九溪,對不起。”

不知何時,眼淚從故意閉上的眼楮里滑落,怎麼也不肯停下來。

成九溪從夢里哭醒過來,看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就如同那些她愛過他的時光,我尋過的他的背影,直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剎那,終于化成一縷擁抱不住的風。

2022年9月23日

波士頓時間8:59

後記:這個故事其實起筆到收尾只花了不到一個禮拜,但是小說裡的人名想齊整整花了半個月(笑)。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句詩,也就是“南夢洲”這個名字的由來,實際上,我曾經也扮演過南夢洲這一角色,看著一直在身邊心愛的女孩跟去了另一人,但不同的是,當時的自己沒有南夢洲的堅毅和果敢,沒有坦白自己的感情,所以南夢洲也算是虛擬的我自己,補救了曾經的遺憾。

黎楓是我最好的兄弟的名字改來的,他為了陪女友考去了香港科技大學,可是天意弄人,兩人的感情沒有好好地畫上句號,這個故事也是送給他希望他可以盡快振作起來。

我沒去過倫敦,但我在大學生活結束前夕認識了一個女孩,我們沒見過面,但在網路上聊了好多好多,近期她去了英國,我也啟程去了波士頓,我憑藉她的朋友圈而想象地寫下來這篇故事,希望她異國的新旅途一帆風順。

成九溪這個名字很特別,大概是兩個月前我還在京都茫然於未來時,無意中在一家公眾號裡聽到了一個很悅耳很治愈的聲音,“我叫成九溪…”經過本人的允許,我把這個名字作為了這個故事的女主。每一次重看這個故事,我都會非常難過,想念波士頓,想念西雅圖,想念碧海藍天,想念我的十八歲,所以很少看,以後如果听人提起,我會想不知道那個叫成九溪的女孩,是不是還住在故事里。

好了,她的音頻又更新了,那這個故事先告一段落,我們下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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