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 【第一卷】之三、加班後的瘋狂夜（三）

　　時光伯爵，是由玉山之神冊封的伯爵，是個入世的樹妖，化形成雲豹人。本體是台灣冷杉，看透三千年以上的漫長生命，使得他又高又瘦又悲觀，每次出現總穿著黑色禮服，配上黑色墨鏡。若非露出的部位會顯示出雲豹獨特的花斑，還真讓人以為他化形的是南美的黑豹人。他總是皺眉，鼻頭的上方擠出一道永恆的化形皺紋。為了不讓他趕跑所有客人，波絲貓老闆在時光伯爵一三五來借酒澆愁時，會美其名地為他提供「VIP獨享的尊榮服務」，也就是把他「請」到特定包廂，讓時光伯爵在裏頭喝酒。

　　要進去包廂搭訕，一次僅限一人，超過數量的話，有機會被變成受精卵受精之前的精子和卵子狀態，也有機會被變成垂垂老矣的老怪物（不是年齡歧視，只是可能從年輕河童變成年邁的河童，就是名副其實的小怪物變成老怪物）。大學時期，顧狼院看過好幾次下場悽慘的誤闖者，但時光伯爵的包廂還是很受歡迎。

　　因為一次僅限一人，所以顧狼院也不打算帶果神的祕書了，剛才在吧檯講一聲就仁至義盡了。

　　包廂的前往方式有點特殊，在性別友善廁所的第五間。顧狼院打開未鎖的第五間隔間時，趕跑了在馬桶口的昆蟲妖，兩隻昆蟲妖試圖挖出沖下去的大便來吃。把坐式馬桶的蓋子蓋上，踏上去，將天花板輕輕一推，一道鐵梯便由上面降下。這是個好兆頭，因為時光伯爵如果不想見顧狼院的話，就會讓鐵梯穿過惡客的琵琶骨，再如同叉子上的燒肉，叉回包廂當甜點食用。顧狼院攀上鐵梯，開始上攀。

　　鐵梯的四周都是鏡子，有點像是萬花筒一般燦爛華麗，隨著越爬越高，萬花筒的鏡像也開始轉變。

　　「波斯貓對時光伯爵真大方，還讓他自己改造空間。」顧狼院嘟囔著。

　　幻城的本質是想像、是虛構，所以建築的方式也比較奇怪。波絲貓老闆到瑠公圳大學創業社演講時，顧狼院針對幻城購屋租屋詢問了波絲貓老闆，結論是，要建造房子很簡單，但如何取得定額發放的「蜃珠」作為建造房屋的道具就很難。波絲貓老闆是因為人類時期是個億萬富豪，遇到拋棄幻城種種的巫師，才獲得這麼一顆蜃珠。而蜃珠因品質有差異，建造規模亦有限制。所以，這兒出現一三五才出現在酒館的客人時光伯爵的裝潢，實屬大方地過分。

　　鏡像隨著顧狼院越爬越高，也變化得越來越快速，從視覺來看，都感覺自己在一個滾筒洗衣機當中了。終於，影像開始清晰了起來，完全轉變成在其他時間點裡顧狼院彼時的模樣。

　　右邊的鏡像看到攀爬鐵梯的是一個少年，是顧家術士行動用的輕裝，除此之外，還帶了符囊劍匣。那是十三歲的顧狼院，大概是家族蒙學中學習初階除妖後，第一次去郊山抓魍魎，當時魍魎對少年的他來說，就是窮凶極惡的山林惡獸。當時看到魍魎僅僅是露出一對不比螳螂大的鉗子，少年的他就不小心滾落山坡，顧狼院看到的身影似乎完美重現滾落的過往而消失在眼前。

　　左側鏡像，是穿著淵江高中制服的少年，右手邊背著黑色的側背包，看起來書籍很沉。十七歲多的顧狼院，是高二學生對自己的生涯跟情感都相當迷惘。高二生的確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上，有一條路很清晰，便是遵循幼時所學，繼續當除妖滅獸驅魔的術士；另一條路，則是追尋他一直都很嚮往的推理小說家之路。而當時他也處於多角戀情的風暴之中，青春懵懂的心思和難解的少年少女之間或單相思或雙向奔赴或誤會，處於難以抉擇的狀態。高中生突然被一隻手扯下去，慘叫著消失在鏡像。記得當時是被野生的貞子襲擊了，使用邪惡系術法惡之波動才KO掉那隻貞子，後來送給好友家當電視機的永恆電力了。

　　這道鐵梯長得有些不尋常，顧狼院正懷疑自己有沒有那麼過去時間點可以顯現時，影像再轉，左右兩邊的影響中各攀著一隻狼人，體型都是顧狼院現在西伯利亞灰狼種的狼人型態。兩側的狼人看起來一模一樣，是鏡像的顯現，毛髮皆雪白純淨，剔透地像是極地狼。但白色並不代表純潔，鮮紅的血液沾染了狼嘴的口鼻部，齒縫裡露出的手指顯示血跡是人類的，風雪夜，殺戮之紅在鏡像的月光下綻放罌粟般的血紅紅。這是什麼時候的他呢？為何都沒有任何印象？或許，這是平行時空的顧狼院，也可能是未來式的顧狼院。

　　影像驟然消失，像是電源被切斷的電視螢幕一樣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只有顧狼院的呼吸聲。

　　咻……

　　下方的深井傳來破空疾勁的風聲，身為狼人的顧狼院肌肉一緊，卻已被一道飛箭趁隙射中。

　　「吼！」顧狼院痛叫，肌肉緊繃後，箭矢僅穿入箭頭，然而疼痛由箭頭開始蔓延開來。

　　只是一點小傷，顧狼院說服自己，加緊速度向上攀爬，不讓疼痛影響自己。既然知道了下方有危險，便知道如何防範。他從臉龐上拔了幾根鬍渣，食指拇指捏住後用嘴巴吹氣。毫毛見氣而長，變成了三個狼人化身，悄然靜默地現身於下方的鐵梯上，主動形成三角陣勢擋住了下方可能的危機。但向上的路似乎永無止境，而疼痛似乎也不是簡單的疼痛，剛才的皮肉之疼以狼人的能力應該恢復了，但只有益加疼痛的趨勢。

　　而鐵梯該通往的活板門或鐵蓋，在漆黑之中，即便以狼人的夜視能力，也看不著盡頭。

＊

　　時光伯爵的本體為台灣冷杉，在得天授時空法術前，活過的歲月已見過山中無數的山神霸主更替，因此在貓尾酒館一三五要拜訪他時，都要經歷一番考驗。過往的來客都沒講清楚到底是什麼考驗，語帶保留。

　　酒館裡，那時的顧狼院還是大學時期，鄰座的黑雉先生那時還是亞成鳥，還是用「黑雉小弟」的稱號行俠仗義。他棕褐色的羽毛看起來顏色不明顯，與成年的雄鳥相比，只有黑白斑駁的尾羽接近雄鳥。飲下調酒後，黑雉小弟（也就是十年前的黑雉先生）在微醺的狀態下不小心露了口風，說：「當你去找時光伯爵時，只要記住你找的是時光伯爵。」 

　　但話頂多到這。之後酒量太差而體力不支的黑雉小弟就開始像灌蟋蟀般地被波斯貓老闆灌酒，導致黑雉小弟那天帳單爆炸。 

　　顧狼院也問過海豚男背上彼時還是個小蘿莉的藤壺仙子，但她眼中只有她的叔叔達令海豚男。為了討好蘿莉模樣的藤壺仙子，顧狼院只得點了幾份烤魚，投餵藤壺仙子眼中唯一的達令海豚男。藤壺仙子給的提示很簡單：「小心幻術，啾。」

＊

　　只是右大腿上實質的附骨之痛，難以當成虛假。不能再忽視了，他拔下箭頭，拿到鼻前嗅了嗅。

　　水銀的臭味。

　　一條蠕動的存在順著右腿開放的傷口刺刺麻麻的爬行，既痛又麻又癢，是活體水銀，幻城的三豬俱樂部慣用的武器，也是水猴子俠盜團那夥人常用的生物兵器。雖然在酒館看到他們用箭拿幾隻狼化人魚當標靶。幻城出版的《死人知道日報》報導了水猴子俠盜團以狼族為敵，劫狼救己，小善不惹事即是正義。但實在沒想到他們只因為顧狼院經過身旁，單純因種族仇恨而執意追來。

　　不過既然知道有追逐者，代表了兩件事，一壞一好。壞事是他們既然是仇狼專業戶，那麼毫毛所化的三隻狼人應該已經煙消雲散了。好事則是他們既然追上來，代表破壞了時光伯爵的一人原則，若不改變，這樣子每個人都有機會變回受精卵了。

　　迅疾的風聲打破了靜默的黑暗。

　　一道道飛矢由下而上如銃彈般迅速，在漆黑之中箭頭的銀光依稀可見。

　　顧狼院身處漆黑之中，他的夜視能力可以看到好幾隻噁心的水猴子正在攀爬，糊糊的身軀似乎還帶著剛才屠宰狼化人魚的血液。

　　他咧嘴笑著，黑暗之中，毛色看不出變化，但他順勢落下，抓起一把毫毛趁風而長，箭雨絲毫未傷本體。

　　頭長的像是河童的水猴子張口一吐，化水為箭，其下方的水猴子或張弓再射，或同以化水為箭之法襲擊。太遠是問題，太近就沒問題。狼人的反射神經極為快速，接過了兩支箭，便用夾筷子般的手法夾住滿天漫射的箭矢。而水所化的箭矢，則在箭叢的舞動下，完美擋住。

　　作為狼人，最好的反擊就是利爪。顧狼院揮舞雙爪，感受著撕裂血肉的快感。在水猴子的肉眼反應過來前，顧狼院就朝俠盜團一個個撲去，水猴子的慘嚎在發出之前就消失無蹤。華麗的尾聲就是梯井降落的血雨。

　　燈光亮起，顧狼院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鐵梯和鏡子建構的深井中，未有攀爬之感，而是直挺挺地站立著，出現在一個包廂裡頭。

　　然而滿地的血腥與死不瞑目的水猴子頭顱顯示剛才並非全為幻影。

　　拍掌聲響起。

　　「太精采了，太精采了。」

　　枯啞的聲音稱讚著。聲音的主人穿著黑色西裝、打上深藍近黑的領帶，臉上的墨鏡沒有反光，全然吸收了光線。笑容間，看到黃褐底色上有深棕或黑色圈形的肌膚。

　　顧狼院立刻低下頭，畢恭畢敬地說：「很榮幸見到您，時光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