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g
Jing

体认性别

07 如果我恐惧自己

(这是一一篇日记,我实在没有地方存放了)

一个不责怪父母的小孩,就是好小孩吗?

在车里跟妈妈吵架,起因是非常小的事。

念叨我做的家务不够尽善尽美,没有盖上牙膏盖子,我自己的房间里有杂物。好像自这个漫长的假期以来,这样的说教和指责就频繁发生。很多次我想要辩解,也许我认为事情已经做到了100的程度,但总会被挑出来没有完满的部分。

最后变成争吵好像是刻意为之,因为张口说了很多计划之中的话,“如果不是假期太长根本不想呆在家里”、“你以为我想要跟你们每天呆在一起吗”、“我也完全不需要你们那些多余的关爱”

前提是已经跟爸爸在几周前有过争吵,在那次争吵以后从来没有过正面的交谈。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冷漠很可怕,因为对于这种父女之间的相互忽视,在很大程度上我是开心的,因为“他终于不会来打扰我了”。

很长时间内,我跟我的父亲不会有正面的沟通。不论我们是否在争吵中——甚至这一次的争吵,可以说是给我“清净”最长时刻。他不会真的来指责我,也不会随便的看我不爽,甚至当我不存在。和很多时候我们两两在家一样,对于那些无话可说,又不得不一起吃饭的时刻,这种无视其实是正好吧?连客套都省掉了。

 同样地,我也会做家务,也乐于洗碗扫地。但是洗碗扫地之后却被指责就显得非常莫名和生气。我认为不能把做到跟他们想象的习惯的一摸一样当作必须的前提,好像预设好的——这是怎样的纯天然预设的出场设置呢?

 可是一个小孩当然是没有资格去挑选洗碗能够洗多少的。而且也不能够在这些事情上为自己辩解。我认同或者说没有心力去与这些传统的逻辑争辩。

 上一次吵架发生得很突然。白天在房间里开着灯学习,外面是晴天,但室内依然光线不足。

突然起来被质问:你一定要开灯吗?你洗碗洗完了吗?

回答:房间太暗了。洗了。

对的,没有做到完善。因为在我没有发现的地方还有一个脏的碗。

然后被指责,被唾骂,连同在白天开灯也成为一种罪行。我可以理解这其中有30%的口不择言,或者愤怒以及其他。但是一定占据情绪大部分的是对我的厌恶,“我真是见不惯你每天的这个样子”。

为什么现在还要描述这场争吵呢?其实于我的生活而言,那次吵架之后带给我的利好一定是大于损害的。起码我不会被无端的被指责,或者突然被训斥一通(我认为是突然的)。

当然,一切大人们指责的逻辑在他们看来都是合理的,因为事情没有按照他们认为的那样发生,或者他们认为我在有意识的违背。即便是无意的做错也好,都是要批评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很困惑。明明在我成长了最多观念,甚至最深刻观念的年纪,我们分隔两地的相处着。我们的家庭环境和氛围是冷漠的,有时候我也厌恶这种冷漠——它们形成了我的冷漠。

以至于在被自己的父母谩骂,用各种肮脏的词汇唾骂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得逞的心态。我知道他又做了一件于情理上亏欠我的事情,而这是他为人父永远的污点。


 我也惊讶和讨厌我自己的这些算计。长久以来,我会羡慕那些和美的,温和的家庭——也许它们都是表现出来的,大概并不存在真的完全温柔的家庭环境吧。但是时常觉得,我的家庭有让我厌恶的地方。

虽然我的母亲将此归结为我读书太多,接受所谓高等教育带来的自以为是,并总结我从小到大都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很少采纳别人意见的人。

他们同样也是逆反的。我越发地想要寻找我自己掌控自己生活的合理性与空间,就越发的显得他们需要管束我:睡觉时间、起床时间、吃饭时间、与家里亲戚聚会的频率。譬如我的父亲会在我超过时间不睡觉后,在门口偷听我的动向,因为门锁无法探查,进而变成摔门和谩骂。

一切都会跟所谓道德的词汇挂钩,进而演变成考量我是否是一个合格小孩的尺码。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合格小孩。总归会有一些时候,非常想要争取自己的权力和空间。小的时候学琴,后来给妈妈写信说,不要再学琴了。

想法被尊重了,以至于后来真的没有在学琴。其实现在非常懊恼。我曾经很多关于音乐的灵感和碎片的艺术细胞,都来自于幼年时的学习和长期的积累。现在丢掉的,大概是很多东西。

是不是也丢掉了那个,以前作为合格的小孩时经历的快乐的家庭生活?

我不知道。

很长时间内,我都怀疑以前执意要放弃学琴到底是不是逆反心理放大了我的自我。让我把一切都强加于自己的意志,让我把简单的任性,胡闹合理化为“自我个性"。如果真的是这样,对自己的分析就显得非常无力——因为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合理化了,而我也许一直在无视其中我自己胡作非为的部分。


跟妈妈吵架的最后时刻,她是沉默的。在我们互相细数对方的过错,互相指责之后,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办。又搬出那一套童年创伤的说法。这个说法可能在这个假期以前他们会觉得很新鲜,但在今天,也许他们不会想要在听了。

我说起我对我自己的父亲是带有怨恨的,因为他从小打击我的自尊心,从小对我的语言侮辱,从小在某些行为上让我不想以他为榜样。

我说这种怨恨,或者说是隔阂其实一直都存在。我想告诉她,好像自以为在提醒她。我说,你没有发现吗?高三时我们一起去旅游,我甚至不想跟他一起;大学以来回到家里最开心也最舍不得返校的一个假期是因为他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我厌恶与自己的父亲相处,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也没有办法与他有亲情。我们不打电话,不沟通日常,也不交流彼此的想法。

甚至在家里,他看起来主张的一切事情的生杀大权,我也企图瓦解——在今年过年当日发生的,妈妈违背爸爸意愿去到外婆家而遭受暴力之后,我就深刻地厌恶和痛恨这样在眼色之间传递的家庭暴力了。

很多时候,我时常说中国的家庭都是没有原则的。家中的父母或者掌握话语权的人很少真正的令行禁止,而那个能够“高兴了就同意,不高兴就免谈”的家庭环境和氛围被代代相传,使得很多事情有了空间,很多代际之间的对话有了转圜的余地——我讨厌这样,讨厌看脸色,讨厌阴晴不定,也讨厌让我以为可以亲近,可以信任的同时,却在日后成为数落我的一切筹码。

最讨厌的当然还有,一旦有任何违反“当权者”言听计从的想法时,就会被以“我生养你"为理由剥夺任何对话的可能。

从小到大,我生活在这样的对话里面无数次。“我有权力决定你不能出去玩,你不能去”“我不给你钱,你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我不跟你讲道理,我就是不同意你”类似的排比句之中。

他们真的不跟我讲道理吗?并不是,如同我小时候费尽周章地去争取不学琴的权力一样,我好像一直给自己争取了非常多的自由,甚至也做了超出常人想象的,而他们竟然允许的事情。

为什么这些会发生?也许是我不愿意分析,或者也许是他们的“关爱”,总之我只想归因为阴晴不定。在支持了我,或者笑脸相待之后,有一天会突然告诉你,我给你的一切都是需要你以跪下的姿态来接受的,不然你就什么都不是,甚至生命也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放大自己的痛苦,或者读书,分析、逻辑、思辨,所谓的这些复杂的转圜的文字让我更难以用简单的方法一笔带过。我相信我们的父母也经受过来自他们自己父母的痛苦,甚至一定也形成了他们人格中无法抹去的部分。性格是被塑造的,而为人也是,我深刻地想要从自己的家庭中寻找原因,来解释一切对他们的厌恶和愤恨,但是我在放大他们的罪过吗?我甚至想过,如果没有想好怎样当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但是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因为在他们的文化和环境中,并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可能。他们不会“不合理化”父母施加的痛苦,也不会思考“不生孩子"中出自自己的原因,更多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循规蹈矩地过完一生。而在一个没有经受竞争,也不会太大变动的岗位上,放大自己的习性,嘲笑看不起的同事,谩骂给予了不公平待遇的上司,但是一切都无足轻重,最后会回到家庭,对的,他们最后会把这些带回到家庭之中,然后对他们的小孩也这样做——但是不允许被反驳。


我的父亲在家里是一个被“溺爱”的角色,辈分上,性别上。他自己并意识不到这一点优势,也想象不到家里人对他的让步。除去家中现还在世的长辈对他的支持和照看,很多时候同辈都报以不跟他计较的想法。

说话难听,让人讨厌,冒犯,不过脑子,甚至会涉及到人格侮辱。

也许文明和现代就是让人跟人的距离之间避免这些没有分寸的词汇,但是在一个熟人网络坚固的小城市,他们其实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文明,只需要大多数人都认同的铁则。就像如果在疫情期间,同学父母的丧事不出席,会显得在朋辈之间尤其“不会做人”一样。

所以,有时候我也怀疑,那些由于父亲的侮辱带来的,我想要轻生的念头,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在现代文明大城市中求学和成长而“沾染”上的脆弱。或者也许,我只是单纯的无能而已。

 上一次也跟妈妈说起这些。她每一次听完我这样的分析和论述都是长久的沉默。也许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改变,或者真的不知道改变有什么意义。她很长时间里面,也是顺从我父亲的一个觉得。她并不是非常传统的丧失独立人格的女性,但是在这个看颜色行事的家里,她也会惧怕,也会小心翼翼。而这种小心翼翼使得她在做一些她知道也许不对的事情上时会显得非常试探,也许会试探成功,也许会试探失败。

 而我就是总能发现她试探失败的部分,最后戳穿她,变成另一种伤害。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找到我自己的权力或者自由。在初中时,因为她偷看我的日记和写给笔友的信件,我离开家里去奶奶家住了一段时间。听起来像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居然敢跟父母货真价实地讨论“隐私权"。其实我到现在还非常确信,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父亲并不觉得我这种变相的离家出走是值得支持的,他对此不闻不问的原因,或者说并没有阻止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只是跑到了奶奶家,没有真正的闹出让他们头疼的事情来。

所以,一切的变故,或者说能够让他改变主意的契机,往往都非常荒唐。能够让他认同的并不是道理,而是真正打扰到他的部分:譬如小学初中时我跟我妈吵架,而能够让他“出面”调停的时刻都是因为打扰到了他看电视。

这也许在99%的家庭中都是非常常规的事情,但是每每回想起来,当我进入了逻辑和归因的漩涡之中时,我就会将他们都划归到一切痛苦和我人格成因的部分之中。

就好像我数落妈妈,说她每一次企图偷听、偷看我的行为都被我识破我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有这一次吵架的时候说出口了),就好像我告诉她,你以前做的错事给我造成多么大的阴影,以至于我到现在对你们都是不信任的。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我其实现在也非常怀疑自己,这样的成长,生命的逻辑线条之中,有没有缺失的部分,或者被我主观遗忘的那些, 单纯是我自己的过错。很久以来,我拒绝去思考那些童年时候不愉快的事情,也拒绝去给自己没有做好一个合格小孩的部分找借口。但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热衷于去找借口呢?

我的父母对于他们的“过错”其实供认不讳,也许在这些事情上,他们的不辩解给了我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他们真的无法辩解,所以我就显得有道理了吗?

 直到今天,我还是很容易因为我的父亲而发抖,哭泣。甚至在每一次因为情绪激动而哭泣以后,会带来跟深更严重的谩骂。

因为童年的记忆反复涌现,在一个小孩跌倒哭闹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安慰,是谩骂,是对于“无用"、“吵闹”的嫌弃。

我不知道这种源自生理的,下意识的反应,能不能解释我遭受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在心理上能够自得一些。但是也许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呢?“你真的读了太多的书,有很多我们不明白的道理,而需要我们一直背负对你的愧疚"。

我不知道怎样才是真实的。

或者说,只有我对自己的恐惧是最真实的。因为面对她的伤心、疼痛、哭泣和发抖的手,我甚至没有真正地想要去安慰,或者道歉。

我大概是一个真实的,非常冷漠的人,或者我只是真实的是一个糟糕的人,而那些父母带来的过错和伤痛,每个小孩都经历过,而我只是在给自己的差劲找借口。

 

我时常会想起几年前,因为一个重大的决定争吵之后我的父亲跟母亲说起我,“为什么她从来不会跟我们撒娇?为什么她从来不会跟我们说自己不高兴的事情”。

大概就跟跌掉时被嫌弃一样,这种被教养的不可以说疼痛的家庭环境,让我易于哭泣,却难于开口。

在争吵的结束也同样是对这些过往的细数。我知道妈妈已经无言以对了,但是回到家她其实还是很难过,我却不知道怎么办。也许很多东西被我弄得支离破碎,但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明天合后天还是一样,只是我们不会再交谈,也不会再亲密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