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生命的律动


有时候,生命可以被浓缩成一种极微小的身体反应。几周前已经读完了 Ocean Vuong 的 On Earth We Are Briefly Gorgeous,作者的一个关于思念的表述我却记到现在。主人公远在纽约读大学,突然得知青年时期的同性恋人 Trevor 因为用药过量突然离世。他连夜乘着长途汽车回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小镇。路灯悬在暗紫的夜色里,衬得雾气中的小镇越发寂静。这不由得让主人公陷入记忆的漩涡,回到几年前他和 Trevor 分别的那间咖啡馆。

从现实到回忆,电影中大概需要精巧的蒙太奇来衔接,文字则一般依靠明确的时间指代来区分当下和过去。而 Vuong 依靠的是主人公条件性的身体反应:

On the highway, the October trees blur by, branches raking purple sky. In between them, the lampposts of soundless towns hang in fog. We across a bridge and a roadside gas station leaves a neon throb in my head. When the dark in the bus returns, I look down at my lap and hear his voice.

Neon throb 是双关。既是指当下的霓虹灯有规律的闪烁印在了主人公的脑海里,也指眼前的景象激活了主人公心底一段和霓虹灯有关的回忆。当 throb 作为霓虹律动时,它是视觉感受,是一维的体验;而当 throb 作为记忆律动时,它是整体感受,是多维的体验。我们心心念念的对象从一维变得多维,我们对他们的想象变得立体而丰富。这是思念生发的过程,也是思念本身。

在日常语言中,思念有出两种极端的展现方式。要么我们说思念的对象总是萦绕在心头,无法排遣(always on my mind),要么我们说思念的对象被深埋在心底,难以抹去(deep in my heart)。这两种对思念的想象其实各有缺陷。前者似乎过于看重即时的觉知(awareness)之于思念的分量,而后者则忽视了思念需要更外化的展现。因此,思念既不应是肤浅的沉迷,也不该是隐秘的关切,而应该是二者的平衡。

当思念变成既单纯又丰富的 throb 的时候,似乎实现了罕见的平衡。平时,throb 是心律和脉搏。我们并不总是 “想着” 思念的对象,但对他们的关切像心律和脉搏一样构成了我们存在的基调。而在特别的时刻,throb 也可以是共振和联结。受现实的触动,关切的对象突然从心底涌现出来,占据了我们全部的思想和情感。于是乎,记忆中的他们和涌现出来的他们形成共振,过去的我们和当下的我们实现联结。

从 throb 出发,我还想到《洛丽塔》那个迷人的结尾。

Thus, neither of us is alive when the reader opens this book. But while the blood still throbs through my writing hand, you are still much part of blessed matter as I am, and I can still talk to you from here to Alaska... I am thinking of aurochs and angels, the secret of durable pigments, prophetic sonnets, the refuge of art. And this is the only immortality you and I may share, my Lolita.

主人公的存在以及他和洛丽塔的联系同样是在 throb 中得到确证和保存。当读者看到主人公献给洛丽塔的文字的时候,她感受到文字迷宫中主人公的血液在奔涌。生命的律动被叙事建构,生命的印记被艺术提纯,这大概就是主人公最后所追寻的 “refuge of art”,也是他和洛丽塔唯一可能享有的 "immortaliy"。在这个意义上说,throb 甚至超越了个体的存在和具体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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