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特裁员波及日本 有网民却表示“裁的好”

一

收购了Twitter后，马斯克计划在全球范围内，裁掉约一半的Twitter员工。

Twitter的日本子公司Twitter Japan的员工也不例外。根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Twitter Japan的整个公关部门，都要被裁员。

一条在Twitter上流传的消息叙述道：“友人在Twitter Japan工作，突然被排除在公司内网之外，公司电脑和内部工具也突然不能再启动，公司电子邮件的账号密码也被更改。似乎他甚至没有看到发给被解雇员工的电子邮件，就被突然解雇了。”

这条Twitter Japan员工被推特公司“光速裁员”的小道消息，引发了日本国内的热议。最后，该消息最终被确认是一条假消息。

这条消息为何引起轩然大波？一方面，在日本人看来，目前在全球范围内，推特公司的裁员手段实在太过于迅速与粗暴。

上述的假新闻也的确脱胎于一个事实：11月4日，全球范围内近3700位推特员工一天之内被扫地出门。有员工甚至是一脸懵逼——在访问电子邮件和Slack等公司系统遭拒后，他们才意识自己刚刚被炒了鱿鱼。

一方面，许多日本人在推特上，表示了“外资公司不能在日本这么横行霸道”的愤慨。

在YouTube上粉丝超过120万的网红律师冈野武史表示，推特若是不打招呼就突然裁员，绝对违反日本的劳动法并且是无效的。

他在推特上伸出了援手，收集被裁推特日本员工的法律需求。但他的最新消息显示“这事很复杂，推特的裁员行动目前也仅在初始阶段，还没有到进入实质审判程序的必要”。

二

马斯克入主推特，引发的动荡一时间让推特员工人人自危。推特上流传的虚假消息，又极大地迎合了日本人对美式裁员的想象。

在年功序列制仍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当下，许多日本人对美式的裁员手段嗤之以鼻。

问答网站Quora上，一名叫做东岛肱的原亚马逊公司的工程师，写了一个在美国被裁员的故事，引发了一些关注。

东岛先生在开头写到：“在美国工作45年，几乎年年都被炒鱿鱼。如果我把这些经历都写下来，故事都只会是大同小异。所以我分享一个最无情的，但并不罕见的，在美国高科技行业常见的‘光速被裁’经历。”

接着，东岛先生详细叙述了他被裁之前工作的详细情况：“三年前，我开始为一家在日本享有盛誉的大型网络备份系统开发公司工作，该公司的总部位于硅谷的圣克拉拉，是一家典型的美国企业。入职后，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出差去位于中国北京的研发中心，帮助中国工程师测试我们公司的产品。”

“由于这款产品在日语版本中，不断发现了大量的Bug，而且其中许多是只在日语版本中出现的Bug。鉴于该产品需要迅速上线，因此需要加班加点地做测试。”

为什么去中国测试？一方面是因为中国近且对日本人来说不需要签证，另一方面是中国工程师他们对加班和周末工作的抵制，不像其他族裔群体那样强烈。”

东岛先生到了中国后，培训了中国工程师团队。后来他带领着该团队，又转移到了圣克拉拉的总部，与美国工程师团队合流，成立了测试部门来推进测试工作的进度。

到了圣克拉拉几周后，测试工作渐渐收尾。一个清晨，东岛先生遇上了想象不到的一幕。

“9点30分，当我刚到公司不久，美方的项目总经理就凑过来对我说：‘东岛先生，我需要和你谈谈。请到我的房间来’。当我进入两面墙都有超大落地窗的总经理办公室时，我看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坐在那里，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当时有点不耐烦，于是说：‘我今天很忙，我们有一个新的测试环境要建立。有什么重要的事，请您尽快和我长话短说吧。’可项目经理却是不慌不忙，掏出了一张看起来像是公司组织结构图的图纸，并说‘好吧，别那么着急，你先看看这张图’。”

“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看一张组织结构图，但仔细一端详，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整个公司的测试部门目前都要集中在北京。而圣克拉拉、美国东部、日本和印度都没有出现在组织结构图中。 ”

“我回过神后，总经理随后说：‘如图所示，这是对整个公司业务进行重组的一部分。你的整个团队业务已经被终止了。 祝你找下份工作时好运‘。

当时我一下就呆住了，接着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女性开口了，说："我是这里的人力资源部门聘用的解雇专家。 你的最后一次工资，将自动转入你的银行账户。 更多关于如何继续你的健康保险，以及如何在下一次成功的求职的信息，请阅读之后发给你的网址上的详细说明。 网址的链接将被发送到你的个人电子邮件地址，请仔细阅读。”然后她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祝你找下份工作顺利，请走好"。

“当时我只感到魂不附体，一出总经理房间的门，一个身高刚过两米的保安，拿着一把12发的大型自动步枪在等我。他说：‘我在你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纸盒。 把你的个人物品打包收拾好放在里面然后出来，我跟你一起出去到公司后门’，于是他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间，我只好乖乖听话，打包好所有东西滚蛋。”

“上午9点50分，我在保安的陪同下，抱着纸箱，从后门被放出来，随后保安把后门哐当一关，并猛劲儿推拉着看门是否锁好——从接到解雇通知到离开仅仅有20分钟。”

这种经历迎来了东岛先生的思考：“在日本这样的事儿，就不会发生，如果这么粗暴的解雇发生了，所有的员工，包括社内最好的员工所有人都会惶恐不安。大家都会想方设法立即开始找工作，于是该公司的劳动生产率直线下降。 ”

三

然而新冠疫情以来，大大小小的裁员事件在日本也时有发生。日本式的“裁员”，往往隐藏在更为阴暗的角度里，并不像美式裁员一样显得那么粗暴直接。

首先，许多日本公司采取的是变相裁员的办法。企业可以剥夺员工的工作权力，声称经营困难减少工资，将员工调职到外地等方式，进而逼迫员工自己只好主动辞职的情况，是常有的。一位来自北海道的20多岁的女性，在网上论坛披露自己被裁员经过时写到：

由于感染者人数特别多，札幌市被宣布为紧急状态。 我是做美容激光脱毛这行的，必须与顾客密切接触，因此所以所有员工都在恐惧中工作。

当时经理向员工发出了一份调查问卷，询问是否有人因为害怕新冠病毒而想临时带薪休假，大多数工作人员，包括我自己，都回答说想休息到札幌自己宣布的紧急状态结束。 经理按照我们的要求允许我们休息，我们被告知呆在家里。

在我待命的大约一周后，我接到东京总部的电话，通知我他们不知道冠状病毒何时结束，销售量因为冠状病毒而大幅下降，待命期结束后我将不能工作。因为公司想保护那些还在岗位上坚守的员工的就业，而不是那些临时带薪休假的人。 我突然被告知，即便是店里人手不足，即使我休探亲假，也不能回公司上班。

简而言之，不上班就没有薪水，这就相当于我被解雇了。 除了我之外，所有想留在家里的员工都要受制于此。 我不服气，想和他们争辩，但他们置若罔闻，说我可以走因公司原因辞职的渠道（日本的一种辞职模式，相当于员工的主动辞职缘故是因为公司发生巨大的变化所导致，员工的自身责任较小因此可以拿到更多的补助金）。于是我不情愿地决定辞职。 我目前正在寻找一份新的工作，同时领取失业救济金。

另一位来自栃木县的50多岁男性写到：

我在一家医院工作。 这是一个大型设施，负责一系列的服务，如疗养院和特殊护理院。

受新冠病毒冲击最大的设施是那些安置老年人的设施，如“银发院”（有服务的老人院）。 大多数老年用户离开了医院，呆在家里。

当然，医院管理也呈现出恶化的趋势。 当考虑到整个设施的利润时，它是一个很大的负数，而且在工资方面也有很大的减少。 

当然，没有奖金，我的年收入也大幅下降。当我在考虑如何处理我的未来时，医院建议提前退休，我别无选择，只能辞职。

但新冠三年以来，日本的失业率，也仅仅保持在2%~3%之间。大规模的裁员事件，几乎是闻所未闻。

实际上在日本，有家底的大公司在实践中非常难以裁员，日本的劳动法，严格规定了裁员的一些条件。如日本劳动法的第16条规定：

第16条 如果解雇缺乏客观合理的理由，并且在社会常识中不被认为是合理的，那么这种解雇将因滥用权利而无效。

四

推特裁员事件后，不少日本人也产生了反思：日本公司为什么这么少见大规模的裁员和上述“美式裁员”？裁员这么少，真的对整个社会是有利的吗？

劳务专家高木一史在《日经新闻》专栏评论上，揭露了日本裁员少的深层次原因：由于日本和他国完全不同，极为独特的就业制度，当下大公司一般不会裁员，进入大公司的员工们也很少主动辞职走人。

高木写到：

由于在日本以外的国家，人们的就业方式，基本仅限于履行某些岗位职责的“岗位导向性就业”。而在日本，雇员是作为“公司成员"被雇佣的，可被视作“会员制雇佣”，而不限制他们的职责或岗位。这种雇佣制度的差异，对 "解雇"的合法性有很大影响。

在一个 "以岗位为基础 "的社会中，就业被限制在一定数量的工作岗位上，因此，如果工作岗位的数量减少，公司自然而然会在履行法定程序后，终止雇佣合同（因公司缘故解雇员工）。

并且， "以岗位为基础 "的职场还有种种解雇人的理由，如因工作能力不足而解雇员工。许多国家具有从事特定工作的技能、经验和资格的人被雇佣后，基本上继续从事同样的工作（岗位），因此，能力不足的问题只在雇用后的一定时期（试用期）成为一个问题。 这意味着，在招聘后的一定时期内（试用期），公司有开除员工的理由。如果一个人被雇用时假设他/她具有从事某项工作的必要能力，而在试用期内发现他/她缺乏这种能力，那么他/她被解雇是合理的。

另一方面，以"会员制雇佣"为基础的日本呢？

从实际操作和社会惯例的角度来看，日本企业解雇员工的合理性较低，因为“会员制雇佣”制度意味着员工的职责没有限制，即使公司内部不再有某项工作，也可以强行将员工调到其他工作岗位，以维持其就业。这意味着，尽管公司有很强的人事权，可以随意更换工作，但它不能以雇员不再有工作为由，简单地解雇员工。

此外，就日本企业而言，以能力不足为由进行普通解雇的合法性，与 "以、岗位为基础"的社会不同，因为大部分日本企业认为，不具备任何具体工作技能的新毕业生在被雇用时不会限制其职责，只要在进入公司后工作发生变化，就会由其上级和前辈，通过在职培训计划对其进行职业训练。

因此在日本，许多公司雇用人员的偏好是能够在公司内部培养他们，而不限制他们的职责。许多公司认为他们的职责是首先认真培训新人，使他们能够展示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简单地解雇他们。

在推特裁员事件后，日本的舆论场上也发出了对日式职场模式改革的声音。

有人认为，若想要日本社会有活力起来，需要鼓励推特的这种裁员的模式，以改革日本目前效率低下的劳资状况。

“在日本，IT行业与美国类似。IT行业的员工每隔几年换一次工作是很正常的。事实上，如果IT从业者在一家IT公司呆久了，可能会被看成是在技术上不思进取。在这样的行业中，不断提高自己比依赖工会，争取劳动者权益改善工作环境更重要。今天全球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所有行业中都不再争取苦苦留在公司，而是立马停下工作并跳槽。这是时代的趋势，我们日本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像美国那样的频繁换工作的社会”。一名在Yahoo news上留言的匿名网民这样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