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縣美食頻道｜一個叫作阿丹的女生

上墳回來，緊接著，就到了暑期，期末成績也下來了，此誠用兵用人之際。

我祖母認為屋裡的書太占地方了，需要精簡，我祖父問怎樣個精簡法，我祖母說連書帶櫃，都先運回老宅，我祖父抗議，但是抗議無效，我祖母是既主外又主內，鳳辣子。

我父親我叔父很快就徵召回來，我祖母說要打制一些傢俱，說了一些簡明扼要的結構想法，我雖人小，也有列席會議，我聽他們講，就知一個歡樂的暑假就要來了，至少對我這樣一個小孩來說是這樣的。

國文科成績第一，數學科成績第二，英文科成績第一，我覺得還可以，數學科班上一個女生試卷滿分，這個學年發生了一些事情，其中一件，我們自己的英文科老師被學生毆打，不教書了，轉業去賣針織百貨，學校沒有辦法，從外校重金聘請過來一個兼職老師，身材高大，清瘦，聽說是馬來西亞混血華僑，很傲慢，目光跟鷹一樣，很鋒利，很歧視我們這種小學校，純賺錢來的，一說就是妳們這群廢物垃圾，我們學校功課最爛的學生都比妳們這群要好，聽的全班目瞪口呆，垃圾們面面相覷，很没脸的样子。

我們年級分做兩個班，我忘了我是在哪個班，但是不重要，題目太容易，我第一個交試卷，我的試卷答案就是標準答案，老師叫我幫著判分試卷，當堂判，考試結束，分數也全出來了，期末考試之前的某一天，我座位在班上最後一排，我跟同桌竊竊私語，嗖的一聲，隔空彈射，呼嘯而來，老師一個粉筆頭就彈在我同桌的腦門上，嚇的我同桌趕緊站起，老師就當著全班的面，破口大罵，說人家玩，人家功課好，有資格玩，妳他媽的一個衰人農民有什麼資格玩，我同桌站在座位上，忍受屈辱，無地自容，一聲不吭，雨天來上學，我同桌沒有雨衣雨傘，身披一件蓑衣來上學，之前，我們班上人都沒有見過蓑衣，拿草編織的衣服，都覺得很稀罕很罕見，取笑說這是一個什麼巖穴人，身在環境裡，沒有人知道學校是一個很殘忍的地方。

我父親我叔父開始運料進屋，各種原始木料，各種打制傢俱的工具，刨子，錘子，釘子，鉗子，鑿子，斧子，直尺，游標卡尺，米尺，不鏽鋼卷尺，墨線墨斗，車鉗銑刨磨，各式工具，應有盡有，佈置工作檯面，開始打制傢俱，滿屋鋸末，滿屋刨花。

我祖父不會做木匠活，只會望聞問切，負責買菜做飯，我祖母負責監工監理，負責設計，屋子裡亂糟糟的，鋸末飛舞，一派夏日裡的生機景象。

我祖父是讀史書讀古書的部隊，又讀醫書，十儒九醫，醫學傳心錄，葉天士醫案，付青主女科，溫病條辨，我祖父的書架上有各種書，洗冤集錄，我有看見，也有讀過，沒有太多興趣，我更喜歡太平天國繡像演義這類書，花間集，很多人不要說見過，聽都可能沒有聽說過，還有呢，明季北略，明末痛史演義，講李信紅娘子的，有沒有見過，有沒有讀過，有沒有見過介子園線裝畫譜圖譜，有沒有見過中文豎排西文橫排的線裝論語。

我祖母很是開明，平衡起見，不搞這些，我祖母先教會我使用打字機縫紉機，我叔父則是喜歡說，天南海北，有一技職長，技不壓身。

我喜歡玩槍。

槍藥用的是長顆粒硝化棉，一盒子一盒子的底火，一桶一桶的鐵沙子，直徑彈殼填實，棉氈塞子塞住。

但是槍的後座力很大，會震碎發育期的肩膀，我就想辦法拆槍藥，倒掉一部分出來，空地上，火柴點燃，吱吱燃燒，我望著燃燒出神。

我父親教我修車，補車輪胎，路況不好，扎帶是很常見的事情，院子裡，我父親教我從廢棄輪胎上剪一小截下來，銼刀挫平整，挫出邊緣毛邊，挫輪胎扎漏的部分，輕重手感要把握好，運乎一心，憑手感，不要挫到漏，不要挫到霸氣側漏，直徑匹配就好。

輕薄塗抹補帶膠水，宜薄，宜勻，稍微晾一下，毛邊榫合，再用榔頭周邊輕砸一下，總之呢，技藝來的，記憶。

我父親務實，我叔父則不同，我叔父務虛，但是也是身體力行，言傳身教，教給我另外一些有用的古怪技能，比如在沒有錢的情況下，坐火車，如何跟乘警票員拉扯搞關係，如何逃票，讀者妳不要模仿，我在講另一個時空時代。

讀者，天性裡，我是一個玩性十足的人，我從農村回返城市，我作為一個細佬仔，一天天長大，我對城市，我的生活附近，充滿了好奇。

比如妳現在要我寫大地魚，對於夏天的我來說，都不是什麼問題，最低限度地說，我正在寫大地魚的周遭外圍，寫氣氛。

數學科，有個女生考試得了第一，滿分。

我就反省我自己，我會反省麼，我想我不會，我為什麼要反省。

我的班上朋友，可能稱做狐朋狗友比較確切，物以群分，也不知怎樣，事情蹊蹺，我就成了這枝爛仔戰隊的旗艦。

我聽馬來西亞老師說，我開始想像一個更大的世界，也不是什麼更大世界，聽者有意，說我們學校最爛的學生都比妳們這群要好，我記住了這個話。

大地魚，妳們是這世上的魚，妳們是這世上的鹹，妳們是這世上的大地鹹魚。

有一天，我在學校讀書讀不下去了，馬來西亞老師被我們學校的一個人砍成重傷，也是純屬誤傷，兩個學生打鬥，動了刀子，死命裡砍，我跟我祖母說，我要轉學。

就這樣，我成了一個轉學生。

不公開不對外的一場秘密考試，各種來源渠道的五個考生，我成績第三，收錄過關。

我眉目清秀，我身材清秀，我沒有刻意準備考試，因為無法準備，去到陌生環境，本色就好。

有一天，我去機關辦事，也是機緣巧合，就見到阿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