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0 随想

看完《1950他们正年轻》，老兵一句“他们也有爹妈“让我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想起了小时候大院对门邻居，他爷爷亲历了抗美援朝战争；想起了高中“配对”的上山下乡的党员爷爷，他在新疆一呆就是一辈子。

对门邻居是安徽人，他父亲和我父亲都是80上的军校，毕业后分配到上海。大院里是铁打的兵，流水的军官，我们两家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在这部队一呆就是十几年的“老兵”。暑假一到，我和我邻居基本上都处于放养状态，白天在院里疯玩，晚上在家里一起看电视吃冰棍。记得一年暑假对门邻居家来了个老爷爷，当时电视里各个卫视总是来回放《亮剑》，爷爷经看到常会点评剧里的一些道具和布景，有时还说“这放在战场上，人早没了”。我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喜欢拉着我们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虽然他那操着淮南口音的普通话实在难懂，但我也还一知半解的记得他所描绘的当时的情景，在一个山头，他所在的连打到最后只剩5个人，但没有人投降，大家想用手榴弹同归于尽的时候，大部队反击开始了，爷爷他们活了下来。每当这个时候，老爷爷总会说“老天爷保佑啊”。邻居的爷爷在06年左右去世了，记得那段时间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怎么见到我邻居，我很难过，少了一个陪我疯的人。

高中时我报名参加学校里组织的“关爱社区老人”的活动，这些老人大多是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的那一批青年，这几年在上海政府的协调帮助下，回原户籍地养老。和我“配对”的这个爷爷生事坎坷，这对于当时16岁的我印象尤为深刻。爷爷出生在河南，父亲是私塾老师，母亲家里是地主，50年代受到冲击，举家去投奔上海当工人的姑姑，爷爷的父母先送他去了上海，之后他们回了一趟河南处理家当，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很快他们受到“斗地主”运动冲击，被村里的大队抓起来批斗，两人受不了这屈辱在家里上吊自杀了。自此爷爷由他姑姑抚养长大，户口落在了上海，等到了他高中毕业时，因为成分原因，所以没法考大学，这时恰好遇上了“上山下乡”运动，大批的城市青年被“派”往边远地区扶贫劳动，也就成了所谓“知青”。爷爷被分配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喀什，一呆就是40年。听爷爷说，也可能是因为新疆里比较远，在文革最疯狂的那几年，新疆反而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可能最多也是在北疆，而南疆因为少数名族多，所以很多匪夷所思的“非正常”政策没有被落实。 因为表现好，爷爷73年获准入党，此后一直在喀什的银行系统里工作，一直到退休。回上海后，政府分给了爷爷和他爱人一套房子，但爷爷和他老伴很少住在一起，因为他老伴要去给当高中老师的女儿带孙子，所以我每次去拜访爷爷时，他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听爷爷说，他和他女儿的关系其实很疏远，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回上海了，而他一直留在了喀什直到2000年左右，所以他女儿见到他也不怎么高兴，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儿和女婿相处。每每讲到这里时，爷爷眼睛总会泛红，嘴里会念叨“还是新疆好啊”。爷爷是发自内心的想念新疆，热爱新疆，他回忆的最多的就是和喀什同事们一起共事，“开天辟地”的那段时光。他希望能在新疆退休养老，甚至葬在那里，但他女儿和老伴不同意，把他硬拉回了上海。爷爷在上海的退休日常是在上海博物馆当志愿者，因为平常开销实在不多，所以他把自己的退休工资一半捐给了博物馆，一半作为党费上交。我13年出国留学，14年回上海时来拜访过爷爷，后来因为爷爷不会用手机和微信，我们之间的音信也就断了。现在时不时我还会想起爷爷，在想他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和女儿的关系好一点了吗，有没有能回新疆看看。

随着自己年龄增大，感觉父亲也终于开始更加“平等”得看待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把我总是当“小屁孩”。今年回国，才第一次听我爸说了他当年当兵的经历和缘由。我爸爸家是农民出生，家里穷得叮当响，70年左右我们家是村里为数不多还住着茅草屋的人家，虽然我爷爷在我爸初中毕业的时候就想让他出去学做泥瓦匠，但我奶奶还是坚持要让我爸和我叔叔念书，这点我爸日后一直很感激我奶奶。我爸高中毕业后大学没考上，很迷茫，那时候，我那还在上初中的叔叔问我爸，“哥，我们家这么穷，以后怎么办呀？” 我爸现在回忆起那场景仍然会停顿许久，那种绝望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我爸意识到他必须离开农村，离开我爷爷，这样他才能摆脱贫困。这时候村里正好来了征兵办的人，一开始选的是海军，我爸因为会游泳所以报名了，但最后没能选上，听说一共3个名额，最后给了一个老红军的后代，即使那个人并不会游泳。陆军那边有5个名额，我爸选上了，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志愿，因为那个时候中越战争已经开始，参加陆军是真的有可能要上战场的，而海军基本上没有这个风险。后来我爸被分配到上海的某部队，当了2年兵，期间他也一直利用训练外的时间备考军校，考试成绩出来后，他的分数够得上第二军医或者陆军学院，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石家庄。因为当时我爸的领导很喜欢他，跟他说如果他去陆军学院，毕业之后他可以想办法把他调回原部队，这样他就不担心被调到山区或者甚至是广西前线。最后，我爸选择了陆军学院，因为他觉得这个最稳妥，即使第二军医学校更好而且从长远来看升迁的机会可能性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