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皮卡丘
野生皮卡丘

我和这个世界没有区别。关注人、理解人,和人所想象构造的这个世界。

诺言:我在自由泥滩里呼喊你

选择自由,是选择轻松和短暂的快乐,选择诺言,是选择沉重和长久的幸福。It's up to you.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亡国的故事大家都不陌生。

“初,褒人有罪,请入女子于王以赎罪,是为褒姒。幽王三年,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

“丁卯,八年,以郑伯友为司徒。

戊辰,九年,夏六月,陨霜。

王废申后及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其子伯服为太子。宜臼奔申。”

“褒姒不好笑。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王与诸侯约,有寇至举烽火为信,则举兵来援。王欲褒姒笑,乃无故举火,诸侯至而无寇,褒姒大笑。褒姒好闻裂缯声,王发缯裂之以适其意。虢石父为人佞,善谀,好利,王以为卿,用事,国人皆怨。”

“庚午,十有一年,伐申。申侯与犬戎入寇,戎弑王于骊山下,郑伯友死之。晋、卫、秦以兵来援,平戎,与郑世子掘突,共立故太子宜臼。”

“西周遂亡。”



亡国帝王昏暴无道,一而再三失信于天下,天下揭竿而起之时,为啥总有忠心耿耿的知识分子死节?搁我,上班第一天就辞职了。


瞎想。帝王,不过是起义农民和公权力契约里的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真正的公权力,存在于林林总总的微小的权力单元,和自下而上的人臣结构本身。真正的帝王,亦即好的帝王,是没有自由的,是被天命、百姓需求和层层权力制约推着走的。不理解自己符号身份的帝王,上下为所欲为,打破了和百姓、人臣的不成文契约(或诺言)在先。


人臣对王、国、民的诺言本是一体,但王站在国与民对面,臣被卷入了忠义不能两全的对立。困境不仅在王vs国、民的选择,更是对知识分子在诺言普遍性和特殊性决裂中的考验。


诺言的本质是固执而永恒的,于是应当是对普遍性的诺言,不是对特殊性的诺言。即便王在形而下的意义上,无道,非王,然形而上,暴君依然穿着王的象征。诺言不因形而下的特殊的变化而变化,方为诺言。


举🌰,我承诺了明天湖边见你,那么十级台风暴雨雹子都去见你,无论你来与不来。诺言,顽固到几近愚蠢,最动人,也才堪称诺言。

像我这种总说看情况吧,下雨就算了的,可以说是考虑周到、计划周全、灵活、现实、机智地把一个诺言包含了自身反面,在降低期待中提前为双方铺好了台阶,但也可说是用狡猾掩盖了承诺不能。

我们信任前者,友邻后者。


诺言在具有外部性之前,首先具有内部性。诺言首先是和自己的约定。人在实现诺言中成长,实现、守住的不只是诺言,更是自己的担当、底线和精神力量。在打破诺言的时候,辜负的首先是和自己的约定,然后才是世界。



诺言是个象征,具体承诺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象征功能的实现与否。

是说约你两点见还是三点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迟到吗。不止。

诺言,第一次被违背,就永恒被违背。

比如你从未迟到/出轨,但一旦有一次迟了,心理上有一个槛迈过去了,不仅是你发现脑海中为自己设定的种种后果也好、顾虑也罢都没有发生,更是一种神圣性被打破了,那一刻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即便后来再迟到/出轨依然会心有不安,但已经无关不可逾越的神圣性了。

一个具体诺言被违背,其象征功能里所承载的所有诺言的神圣性都随之消失。

一旦你错过了第一个deadline,不仅其他deadline对你来说都变得模糊,在时间、关系、界限等等所有方面的底线都在第一次违背对自己的诺言中变得模糊不堪、逐渐可有可无。

诺言首先是许给自己的一条底线,一旦打破,就无法回头,无法再承担诺言的圣洁和纯真。



儿时许下的第一个诺言,在儿童戏言的第一次痛苦而不易的实现中,我们学会承担和成长,获得巨大的力量。在心智的成熟中,用漫长的时光和付出悉心维护着信任、诺言的神圣性。


现实总会为诺言设下八十一难,在一次一次的心灰意冷中,坚守的人越来越少,在诺言的一次次违背中,放逐了对诺言神圣性的信任,和这信任上承载的自身。


对自己失望,才是对世界和他人失望的根本原因。对世界的信任不能,来自于对自己的信任不能。如果我不能守住承诺,我如何理解,更谈何有勇气相信别人会固守承诺。


巨大的自由、眼花缭乱的选择,也意味着任何人和事都可以被快速的更迭、抛弃、遗忘。这快速的、变动的时代里,固守诺言的人被驱逐、放逐,诺言的价值也被渐渐冲淡。


于是我们有了这样一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诺言被视为冥顽不灵,不轻易许诺成为美德,期待经常性落空,智慧变成了对自身和对他人的理解、包容和不再有期待。自由大行其道,诺言和一切坚固的东西被蔑视。


文艺复兴之后,人开始拥有自由。而自由的代价,是缺乏决绝的犹疑,相信和承担不能,也不再有勇气相信、把握、承担坚固的东西和之上承载的永恒的美好。比如爱情、比如政治道义。


古代人或许没有自由,但为诺言身死何尝不是自由所不能达到的情感和价值实现。他们或许没有契约,但他们拥有真正的契约精神。现代社会需要契约,作为契约精神去世后的亡羊补牢。


已经很少有人相信“耶和华的山上必有准备。”也很少有人相信和神的约定。商业社会里,我们只和魔鬼交易。


在自我放逐中,在对自由的崇拜和痴迷里,我们承担诺言不能,成长不能,于是精神空洞、灰暗下来。


在更日常的感情生活中,亦是如此。

很少有人敢相信爱情,因为爱情首先也是一个关于永恒的诺言。而自由冲淡了永恒。只有少数的幸运儿还敢相信、敢承诺。大多数人总是在该相信的时候怀疑,该把握的时候犹疑。所以爱情故事,大多夹杂着错过很久之后,幡然醒悟的追悔莫及。


神话里、童话里隽永的爱情,都充满了考验。翻山越岭、击败毒龙、旷日持久,这一切考验,首先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心智和成长,是个人对承诺的坚守。而守得住诺言和自身的人,自然能守住爱情。



诺言也是高度复杂的。


首先实现起来具有巨大的困难,有时固守诺言甚至可以毁掉一生。

对诺言的固守,如同对善的固守,都受到环境的捕捉和影响。在大环境背弃诺言的时候,个人对诺言的固守是看似愚蠢而疯狂的。

但我们有时需要一点固守,是希望,也是黑暗之中照亮的火光。


自由和诺言是一对矛盾,需要取舍。

既想自由、放纵、享乐,又不想承担享乐放纵的后果和道义责任。

于是选择非唯一性的解释、选择分裂。


对自身、对集体善的诺言,有时实现又需要承载许多罪恶。这矛盾是永恒的。

而在对集体作恶的承诺中,又擅长自我欺骗,想把自身分离出去,保持自身的善,把恶留给集体。


不是说自由不好,而是信仰和实践了“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很多年之后,渐渐开始看到林中没有选择的那条小路。


我常常对失约的朋友说:hey don't blame yourself, we couldn't control it, life just happens. 这是我对他人和自身最真挚的理解和包容。但小小的失望和微微的解脱里也包裹着,在诺言这一永恒面前的不抱期望和缴械投降。


我在感慨,榆木脑袋的老臣为暴君身死,多么不值得。还和起兵造反的忠臣良将敌对,造成死伤无数,真是气死老夫。不见榆木在命运无可奈何里固执坚守的美,不见榆木在死亡中实现着一个更伟大永恒的诺言,不见起兵造反的忠臣追求的是一时的王道,榆木维护的却是永恒的王道,不见此刻和永恒的搏斗之美。


在这种不见里,我从诺言的永恒里滑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灵活的、只活在此刻的、滑溜溜的人、却不再能承担诺言、相信承诺。是适应时代吗?更是自我放逐。


不全是坏事,我不再相信绝对,说好听点,叫做有了更多辗转腾挪的余地,说难听点,可以在生活的一滩烂泥里泥鳅般滑来滑去。


固执的、绝对的、传统的、追求秩序的东西里有它自己的美,觉得不美只是没看到。能承担诺言,是最坏的事,也是最好的事。


在我这里,既然所有的仪式感、神圣性、绝对都已经打破,烧光了野草好开荒。


在长久的自我放逐里,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重拾诺言的神圣性、和对自身、对世界的信任?


脑袋这家伙狡猾的很,教唆我躲起来、不去承约。身体比脑袋诚实,不仅在有约的早上自动醒来,而且无论我做什么事,她都会及其诚恳、认真的形成一个习惯的生物钟。


内观里,开始向身体学习,要从我自由散漫的烂泥滩里一点一点重建生活的秩序。建立在自由和反思性、(不完全)放弃自由基础之上的秩序,不同于天然绝对的秩序,于我而言,有一些救赎的意味。


选择自由,是选择轻松和短暂的快乐,选择诺言,是选择沉重和长久的幸福。It's up to you.


人生真的需要很多试错,所以就大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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