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
小毛

正在慢慢打捞和搬运一些写过的文章来这里。

拿起钩针,女人的手能创造世界

钩织实在是女性友谊的绝佳隐喻:由朋友带我入门,在不同的朋友们家,我们各自创作又互相陪伴着,也常把勾好的东西送给对方。在毛线交织得越来越紧,八卦和垃圾话纷飞的同时,我们也和彼此更近了。

过去两个月,我几乎每一天都在钩针。这篇本该一个月前就写好的文章拖延到今天,一部分原因也是我把很多很多时间全都拿去钩针了。

最近其实是我第二次学习钩针,第一次是去年7月。不过7月的时候是三分钟热度,没几天就停止了。这次重新开始钩针是因为有一个绝佳的契机——织女朋友们发起了“钩一片挂在身上的卫生巾”的工作坊,而重新开始后重度上瘾也是因为“和朋友一起钩针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钩卫生巾”的工作坊从海报和推文开始就很直白。

钩针工作坊的推送页面,封面图上的钩针卫生巾来自织女章鱼

虽然工作坊已经过去两个月,但每次回想起来都还是会感慨这实在是个很天才的点子。公开谈论月经并不是易事,所以选定卫生巾为活动主题是需要勇气的;把卫生巾“挂在身上”是一个更加大胆的表达,但“暖暖的很贴b”的幽默感又消解了其中过于严肃的部分。

在推送里,带领者之一的章鱼写道:

“在写这篇推送之前为了找找灵感,我在小红书上搜索了‘卫生巾装饰’。几乎每一位手工博主的评论区都充斥着“卫生巾与月经不应该作为装饰”的审判与谩骂。但我们就要做,我们要大做特做!”

只能说,这次工作坊是由最适合ta的人带领的。

另外,这次工作坊带给我最重要的感受是关于“缘分”。工作坊的另一位带领者是糯米,她有过很多年的性教育工作经验,也是我在7月份浅尝钩针时带我入门的老师。

当时,我们并没有提前约好要在上海见面,但都恰好都出现在了一个朋友相聚的彩色派对上。于是第二天我们就窝在酒店房间里勾了一下午针,各种颜色的毛线铺在被子上,绕在手指间,好像一种隐喻:生活本该多彩,拥有近似雷达的人就像不同颜色的线,连在一起会出现漂亮的花纹。

在酒店躺着钩针很开心,推荐!

后来没过几个月,糯米就搬来了成都,认识了章鱼。两位织女一拍即合,商量出了“钩卫生巾”的工作坊。

缘分的另一重体现在工作坊的选址——朋友们开的咖啡店SMASH!,一个性别友好空间。SMASH!很像一个家,里面有着不同朋友的痕迹也承载着ta们对这个空间的祝福。比如,爱射箭的朋友夏夏在离开前留下了代表她的箭:

这支箭和smash the patriarchy很难说不是绝配

如果在一个会场里谈论月经、卫生巾,大概率是要说谢金句,喊点口号的。但如果在一个像自己家客厅一样舒适安全的空间里,所有人都会变得轻松起来。我们就像过去聚在一起的婆婆妈妈们一样,边打毛线边唠家常,把自己的故事和感受织进卫生巾这个意涵丰富的物件里。

写完上面那段后,我决定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的意思是:去朋友家,和朋友们一起钩针。

是的,卫生巾工作坊之后,身边有好多朋友都变成了“织女”,织女们每天的讨论主题大概这么几个:买什么毛线,这个或那个图案怎么勾,彼此分享网络上其ta织女的绝妙作品并一起惊呼“妈呀”,以及,讨论今天去谁家钩针。

为此,作为织女发源地的SMASH!咖啡店,老板很爽快地把每周三下午设置成了“织女交流日”,新手如果感兴趣可以从头学起,熟手则有机会互相陪伴着把半成品变成成品。

集体入坑后,身边几乎每个朋友家的客厅也都被织女占领过。无论当天的主题原本是什么,聚餐、庆生或开会,最终都会变成钩针和毛线的海洋。钩毛线时,我们会聊很多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回归人类的八卦本质。

天冷就裹上被子钩!左边蓝色大袋子里装满了毛线

这两个月里我常常在想为什么钩针让人如此上瘾。

最突出的爽点当然是“造物的快乐”,当亲手做出一个什么东西时,人总会感到一种原始的兴奋。而且,必须得强调的是,钩针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因为已经有无数的织女在此之前探索、创造并且无私地分享了自己的智慧。只要在网上用关键词进行简单的搜索,就能找到很多讲解视频。从怎么选针和线到基础针法的讲解,从平面图解到视频详解,从复刻经典到原创造型......几乎全部都有。

和我同期入坑的朋友咋子说:

“钩针两个月最大的感受是好有瘾!时不时想到一些可以钩织的东西,就会忍不住想要马上把它实现。最主要的是,钩针是很容易实现的,所以也会很有成就感。”
咋子的部分作品

另一位同期开始钩针的朋友47说:

“一开始是为了在休息时找点事做,不想一直刷手机,也是“给脑子的休息时间”,也有理由看以前不会看、觉得有点浪费时间的电视剧、恋综!后面简直被钩针整个吸住了,因为可以做出太多东西,实用的包包、帽子,或者做很多“没有用”的菇堆在家里。不同质感、颜色的毛线还可以搭配制作出非常酷的东西!感受到了创作的快感!通过一点点毛线钱和自己可以控制的劳动时间,获得比想象中更丰富的作品的快乐,像做梦一样!”
47的部分作品

对我来说,从7月份的浅尝辄止到这两个月的一天不落让我意识到“我永远可以重新开始”。而能和一群朋友一起开始这项创造也实在非常幸运,从两个人到一群人,从她的兴趣到我们的兴趣,这和我在攀岩中感受到的女性友谊一样热情和真挚。可以说,钩针编织出的是一种在一起的力量。

这两个月里我做了一个尝试:询问不同的朋友ta们偏好的颜色,然后用这些颜色给ta们勾“小织片”。勾好后,我总会再选一圈线把织片锁住,让它更服帖、安全和稳固。每个想给ta织一片的朋友在我心里的感觉都不一样,我会按照ta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或者我想对ta们说的话去选不同的线。

我给朋友们勾的一部分小织片

我不知道这些织片”有什么用”,我并不是带着让ta们有用的目的去勾的。我只是想不停地勾下去,借用朋友cc的话说就是寻找一些“不需要语言的时刻”。或许可以理解为对语言的搁置、逃离,甚至是拖延去思考语言/文字这个我自认为最熟悉的工具到底有多重要,对我,或者对任何人和事。

把文字和语言替换成毛线后,戳下去的每一针,拉出来的每一根线,都是实实在在的,都在帮助我渡过这一秒,熬过这一秒。可以说,勾小织片让我感到踏实和平静,谢谢愿意让我勾出这一片的朋友们。

总之,钩织实在是女性友谊的绝佳隐喻:由朋友带我入门,在不同的朋友们家,我们各自创作又互相陪伴着,也常把勾好的东西送给对方。在毛线交织得越来越紧,八卦和垃圾话纷飞的同时,我们也和彼此更近了。就像朋友G说的那样:“钩针两个月了。钩针让我能更轻松地度过一个人的时间,手中的线也总会连接着另一端的爱和牵挂。”

最近两个月朋友们送的钩针、毛线和各种织物

过去两个月里,织女们聚在一起钩针时,曾有朋友开玩笑说“有时感觉我们真像女德班”,所有人哈哈大笑。笑话的成立是因为其有明确可感的事实基础,刻板的人类进化史塑造了“男耕女织”的偏见,当代也真的有淑女课试图重新把女人框进三从四德,而网络上无处不在的对娇妻的嘲讽让人时常担忧自己是否足够“独立女性”。

所以,在拿起象征着传统的“针线”后,重视行为背后所蕴含的意义感的我一直一直地思考和探索着编织本身以及ta之于我的意义。

我想起小时候我妈给我织的一件毛衣,她在前胸和后背上分别织出了我的姓和名,我常穿着它在村头巷口乱跑。直到最近,我才更能意识那件毛衣之中蕴含着怎样的劳动和创造。

至今,我还不会用毛线做衣服,也在花两、三天时间才勾好一条围巾后意识到手工制品工作量的庞大。我因此联想起更多的画面:古装剧里纳鞋底、刺衣襟的女人的手,景区里靠简单普通话和质朴笑脸售卖自己缝制的吊饰的苗族奶奶,日杂店铺门口偶尔有坐着勾鞋、补衣的女人而她们一低头就是一下午......不得不承认,“针线活”一直被我无意识地略过了,直到亲手试过,回忆里的一些细节才变得扎眼。

在非虚构作品《秋园》里,因为丈夫爱打肿脸充胖子接济外人,秋园只得“利用在妇女补习班学到的手艺替人做衣、绣花、打鞋底、做袜底,靠这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补贴家用”。在书中,用手工活计养活一家子人的女人不止秋园一个。

来自四川的艺术家胡尹萍从2015年启动了艺术项目“小芳”。她以商人“小芳”的身份为壳,用较高的价格订购来自老家镇上会钩织的女人们,从自己的母亲到陌生阿姨,的针织作品。一开始订现成的毛线帽,当女人们的自信和热情被调动起来后,订单变得多样,甚至超纲:比基尼、武器、麻将、大标语、乳房、植物、ATM和游戏机......随着项目推进,女人手不再囿于维持家用,而是冲破了想象,开始创造万物。

胡尹萍的ins截图

女性一直都是编织者:把各种材料做成衣服,用针线活维持一个家,用友谊修补彼此......这背后珍贵的照护劳动就像手感柔软的织物一样,既日常,又必须。正因女性如此这般地贴近生活,所以日常之上闪现创意的时刻,会更加动人。

编织也一直都是女性抵抗的工具之一。

2019年,一位叫 Sue Montgomery 的女性议员突发奇想,在会议中用两种颜色钩织了男性和女性发言的时长,对比后她发现男的总是说得太多。她把这条织片发在推特上之后,立刻得到了两万加的点赞。

BBC对此事的报道

2017年,为反对川普当选,从美国到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女性大游行。Pussyhat(猫儿帽)是游行中突出的代表元素,意在反对川普曾经说过的厌女言论“grab her by the pussy”(抓住她的下体)。Pussy的双关在此处显得无比精妙。

一月初,一位朋友在读到关于这段反抗的描述时把内容拍给我看,因为我刚好最近正在钩针。

我回复她说,我也有猫儿帽。今年我还在上面绣上了前面那句标语,并且把它放在了SMASH!

现在看这段对话依旧觉得好神奇,一切居然能够如此地串联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跨越了时间、语言和文化的女性共同命运的交织呢。

当把编织的意义展开去,我意识自己其实一直在编织,而不仅是刚刚开始。

过去几年里消耗掉了不计其数的口罩,每次戴上和取下时我都感受复杂。于是,我存下了好些“口罩把儿”,就是挂在耳朵上的那部分。它们有弹性,是很好的创作原材料,且具有极强的隐喻,我把它们编成结,串上零件,做成耳环,换一种方式挂回耳朵。在集体记忆里试图寻找一点点自己的规律,我相信这也是某种微小的抵抗和纪念。

写下一系列 #不止身体的文章也是一种编织,我在其中安放了许多自己的困惑,也尝试给出我的答案。这篇文章也是断断续续,边钩针边写的,如果它是3D的,一定会是文字和毛线互相缠绕着的形态。

总之,钩针是非常有魅力的一项劳动,织过的都说好。我问了身边朋友们当织女的感受,并最后再一次试图劝你入坑:

糯米:

钩针一年多了,感觉就是“快乐”!这件事本身很快乐,把它教给别人也很快乐,我收获了很多倍的快乐。

章鱼:

钩针一整年了!yeah!我最大的感受是:享受专注的时间。这几年专注力被短视频和碎片信息毁得差不多,不管做正事还是娱乐都很难集中。很多平台把“沉浸”这个词搞得一言难尽,什么都沉浸式体验,但根本是一种短视频骗局。钩针很特殊,需要两只手,物理上就戒断了手机,可以放空去钩同一种针法,也可以配合播客或长剧集来听。如果创作花样,安静地和毛线相处也很有意思。钩针一年看了好多长剧,没有倍速,对接收内容的耐心恢复了许多,哪怕是烂片也会有种“我接收到了,我体验过了”的实在感,之前刷短视频或解说会觉得蛮空虚。这种耐心也辐射到其他的领域,现在单次阅读、写作的时间都变得比以前更长。钩针让我感觉到时间这个概念,如果时间线性向前,我也把时间和毛线合股,一起编织在我的作品里了。

叩:

开始钩针2个月(也是从钩针卫生巾那条开始的) ,最大的感受是钩针既可以按图解钩得很整齐很完美也可以通过随便找洞duó进去获得一个自由随性的结构,是千人千色且容易入门的容器。

阿井:

钩针大概一个月,没有每天钩,断断续续的。钩针给我最大的感受是有序但自由,虽然要数针目不钩漏不然形状会不一样,但钩的时候感觉真的很自由,大脑放空,把脑子里混乱的线一起织了。还有就是很幸福,看着成品慢慢出现,感觉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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