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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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写

院子里的洞

四嬢嬢到了初一十五就在家里烧香,菩萨生日还要爬南岳拜拜。

她的前院里长了一棵扇棕树,旁边的黄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了一个小堆,把树撑得像个悬在海里的小岛。还有泡桐树,开花的时候香气像芋头。长得像绿色蚊帐的芭蕉树,到了打霜结冰给腌得跟咸菜似的,奇怪的是不管四嬢嬢养的鸡仔鸭仔啄得多凶,来年芭蕉树还是能再长。

清早往屋后一瞧,四嬢嬢常常站在芭蕉树下,叉着腰给鸡鸭添食,那是用苞谷碾碎了,再添上碎米熬的粥一拌,往地上一放,鸡鸭就抛下在干土上找寻并不存在的蚯蚓的希望,一股像潮水冲上来,恨不得把盆连四嬢嬢都掀翻。

四嬢嬢并不生气,她仔细把蓝布褂子上的灰尘土都拍一遍,这才绕到灶屋烧水洗脸,洗脸水往地上一泼,鸭群又闹哄哄地冲上来。

鸭群能在院子里用扁嘴打洞,鸡能接着再把土都翻一遍,但四嬢嬢的孙子们就没这个特权了。

焕和雄,两个堂兄弟下了学追赶着跑回家,书包一扔就飞过柴房屋顶的石棉瓦,拿一切能拿的工具:棍子、铁皮、树枝,在后院里开始挖洞。也许是模仿什么掘宝游戏,蹲在地上专心挖洞,指甲都弄得黑乎乎的。

三四点的钟头,四嬢嬢是不在家里的,她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光是苞谷,种下去了要除草、要杀虫打药;成熟了又要从田里掰下收回。

四嬢嬢从地里回来,迎接她的往往就是挖得千疮百孔的前院。

杀千刀的!

剁脑壳的!

她一边骂一边拿锄头把洞全部擂平。焕和雄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四嬢嬢面对坑坑洼洼的院子,继续大骂。

前世修来的冤家!

四嬢嬢的老伴,也就是该叫做四爹爹的那位,早就已不在了,四嬢嬢把他的相片托人去街上洗出来,戴上老花镜,拿得离眼睛远一点看了,心满意足框起来挂在神龛上。玻璃框已被香火熏得有点发黄。

四爹爹是个木匠,老人在他那里订购喜木,拿到货了就悬在自家空出来的猪栏上。

木匠没机会给自己做喜木,有个晚上起夜脑溢血,就倒在院子里。四嬢嬢想到桩桩件件,骂得更凶了。

快天黑了,四嬢嬢那嗓子又尖刻又飘,随时在破音的边缘,听着怪可怜的。邻居们也都安静不敢出声,仿佛怕打扰到四嬢嬢的怒火。尽管四嬢嬢平日非常和气。

她相信坏运就是被这坑坑洼洼的院子引起的。至于鸡鸭的合谋被她选择忽略,骂累了,转忙忙从灶上取下烧鸡食的锅,放出鸡鸭喂食。

太阳要落下去了,瓦片上的青烟升腾起烧柴的树脂气。

四嬢嬢存了一小笔钱去算了卦。回来的路上脸色蹦很紧。

四嬢嬢越发恨透焕和雄在院子里扮地鼠玩打洞。一起腌酸芥菜、晒茄子辣椒豇豆做八宝榨菜的时候,她絮絮叨叨地跟人们说话。

压低了嗓子,受惊的口吻。

那院子里的土,咿呀,碰不得呀。

一边说一边顺手给竹匾里的菜条用筷子翻面。晒得全干腌起来才入味。

几家合起来包粽子,焕他爸,是做泥水匠的,正给别人盖房子,踩空了从高处掉了下去,捡回来一条命,却躺了大半年。

有人来安慰四嬢嬢,她只是说那是因为高处哪有土。

没有土,能不踩空吗?

但雄和焕的注意力已经从挖洞游戏上转移,在院子里玩玻璃弹珠才是正经事,他们也很难过,因为弹珠常常被之前他们所打下的、现在看不见的洞给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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