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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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同樣的日子,并沒有什么不同,如果細細比較,時間仍是一樣。將眼神投向遠方,是一片安靜的天空,若是不管那些美麗的顏色和家鄉見不到的飛鳥,這仍是未曾變化的,若是不計較它的名字。

我遠行了八千里,經歷過的城市已經數不清楚,可我仍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同。有時候在沙漠中,聽風聲呼嘯,沙粒拍打在帳篷上。有時候在江水上,枕頭下是波濤翻滾,跳躍的游魚。有時候放眼四望,如在山谷,到處都是開不盡的紅花,藥香撲鼻。有時候比手劃腳,只為了一把帶著花紋的匕首,亮晶晶,映出了我一路來的風霜雪雨。

帶著使命出發時,只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快去快回的任務,就像曾經擔負過的那些一樣,沒什么不同。是啊,也許真的沒什么不同,在這永不見盡頭的路上,我從冬到夏,從南到北,穿越冰海,跨過雪山,學會了能學會的語言,記錄下所有不可思議的奇事怪談,我開始興致勃勃,后來沉默寡言,如今已經不再格格不入,反而像是水,像是風,像是每一處剛踏入國界的大地,不再有什么異樣。我是柏柏爾人的柏柏爾人,我是河邊漁夫的漁夫,我是跨馬橫刀唐人的唐人,我是死在大地草原人的草原人,我是一粒砂中的一粒沙,我是一滴水中的一滴水。

我寫給我的陛下,仍然用著能找到的一切去書寫,書寫下所有的見聞,有時喜悅,有時悲傷,有時沉思,有時長嘯,當我寫到最后一個字,總要彈起那橫放在膝蓋上的琵琶,是在快活坊贏來的禮物。

可惜我的笨拙和匆忙,只是記下了曲子的前半部分。臨別時,我問那位額頭印著梅花的姑娘,這種美叫作什么?

她在簾后輕輕搖頭,釵環聲聲,彷佛一種特殊的語言,讓我翻譯出來那不回答的回答。

原來是叫:海上花。

我如今用琵琶歌唱著,四周漸漸安靜。

你已走遠了嗎

還記得自己名字嗎

若是你已忘記

可還記得自己的使命嗎

琵琶啊琵琶

海上飄蕩

最溫柔的搖擺

像是遠走的你

伴隨了一生的夢

花一樣的你

溫柔的你

卻打碎了我的夢

泡沫起又生落又滅

塵土深深沉落

我卻仍要找尋

一朵溫柔如你的花兒

琵琶聲聲

仍在問著你的名字

你的一生

……

我想把這首曲子錄下,送去港口旁的圖書館,也許會有叫作劉向一樣的人,坐在深深宮殿中,刮削青竹,把一個人的心事,留在文字之中。

如今文字仍在堆積,而我也在旅行,不曾停歇。

我要把一切都寫給陛下,正如我曾經忘記的使命。

有一次,那是一個廣闊到走不出去的國度,也許比我來的地方還要大。它的君主高歌慷慨,揮刀自豪,一路向著還沒征服的大地,他的英雄們個個熱切,從不疲憊,知道馬蹄下是無盡的黃金和美女。

我被賜下了一匹駿馬,黑色的皮膚,彷佛最細膩的綢緞。

他們攻破了一個個城池,讓所有人都變成了男奴和女奴。我看過最殘忍的刑罰,也見識了人們最恐懼的表情,在鐵與火中,這個偉大的君主卻從沒感到過快活。他只在我面前流露出疲憊,他坐在層層帳幔之中,戴著沉重的王冠,那上面都是鑲嵌著被征服地奪取來的珠寶。

他說:外來人,你知道什么是盡頭嗎?

我站在那里說:盡頭是每個人都難以逃脫的結局。

他說:你在說什么?年輕人。

我說:高貴的君王,我說的是:死亡。

從此以后,我在深深地底的牢獄里,等待一次審判。當我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滄海桑田,一切都已變化,新的國王和他的臣民早忘記老國王審判的外來人了。在一次登基大赦中,我得到了釋放。在我離開前,最后一次回望,已經不見了當初痕跡,所有立下的豐功偉績,都被新的命令改換了名字,故事里還有他的征服,可卻沒再留下那個被千萬次呼喊出的名字。

我說:萬歲吧,高貴的君王。

也許這是他聽到的最后一次萬歲。

我該把這一切都寫給陛下。我在不斷遠離的路上,彈著琵琶,寫著信。

海上的花朵,搖曳在我的手指上,那一晚,睡在石頭上,我竟然聽到了幾萬里外的海潮。

一個俊美的少年,和我逆向而行,他竟然也奉了一位陛下的使命。我們在路上相遇,卻要去相反的方向。

我們交換了地圖,仿佛是各自一半的夢,我們各自的空白,都承載著一種夢。

當我們分別時,彷佛都看到了彼此的命運。我教給他琵琶,他卻拿出了一把五弦的琴,彈了一首無名的曲子。他說,你的琵琶里似乎藏著大海。我說,你的眼睛也是大海,你的曲子也藏著花兒一樣的夢。

有一天,聽我故事的人問我,既然各自走了一半路,為什么不交換了地圖,就返回家鄉。

我說:因為我們有著不同的使命。

那是什么意思呢?這個刨根問底的人不解。

我說:總有些不能交換的東西,使命如此,我們無法與別人交換。

我想他最后都沒聽懂,就像我說喝水,我給他演示喝水,他聽明白了每一個字,也看清了每一個動作,可他能夠不再喝水嗎?他能夠說自己已經學會了喝水嗎?這是不可以和別人交換的。

我遇到了很多如這少年一樣的使臣,他們都各自有各自的陛下,也都愿意一路前行。

還有一次,是在下了雪的驛道,前后都沒人,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只有我這一個人,趕路向前。

樹林里忽然出現一個黑點,原來是一只狐貍的鼻子,它盯著我看,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我停下了腳步,也看了看它。

這時候我們隔了一條冰河,上面結了薄冰,又覆蓋了雪,只能聽到一些隱約的流動聲。

我笑了笑,轉身要走,它也搖搖頭,轉身就走。

我又停下,看著它的背影,迎著風,背上的毛也在輕輕搖動。它似乎察覺了什么,又轉頭瞪了我一眼,然后才離開。這次卻再沒有回頭,也不留戀什么。

我卻看了很久,直到它已消失在無盡的雪中,雖然已能分辨出雪下大致輪廓,可這一切卻又變得空蕩蕩。天空是白色的,樹林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在這一切中,只能看到它離去的足跡,還有我身下的腳印。

不知道為什么,我竟流下眼淚。

你明白,不是那種哀痛苦澀,而是一種釋然。

就像我第一次學習琵琶,在還沒有學到最后指法的時候,就必須匆匆離開。在那城樓下,夕陽剛剛經過屋檐,拉長的影子,仿佛還在長安,我卻已走到地平線中。遠望的那個人,知道我已不會再回來,我卻看不到她的表情。

以后每次彈起琵琶,我都知道,我的樂曲中永遠都會缺少一個部分。

再后來,我遇到的每個使者,都有著不同的遺憾。

聽了我彈的海上花,卻沒人跟我說起,這里面少了什么,他們都在最后告訴我,那樂曲中的大海如此溫柔,花兒如此美麗。

我過著同樣的日子,每一天我都愿意記下這一路的生命,希望陛下能夠看到每一封信。只可惜這海上花,卻不可能郵寄而去,每一次彈奏,都是一次終結,能聽到的,便會留下痕跡,聽過的,卻也不能讓樂聲始終停留。聽說在南方有一種奇石,能夠記錄人們的聲音,也聽說北方的山谷中,有一些神秘,如果你對它彈奏,它也會模仿你的聲音。可我總希望,聲音只在耳朵中傳遞,而不是變作可以一再重復的記錄。我終有一天,再不能彈奏海上的花朵,也不會有人彈出和我一樣的樂聲。但這又如何?不能彈奏的只是我,卻不是海上的花朵。我沒能完成的使命,不會消失,當每個人啟程的時候,都有著自己的使命。你我可以不同,使命卻是一樣。我能聽懂的,正如你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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