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人的寶石

當然。我是窮人。我曾經不認為自己如此。但按照世間的標準來說，我又似乎確實是一個窮人。這種困惑纏繞我的童年，伴隨我的少年，并一直跟隨我到了如今的年紀。我大概現在依然是一個窮人，只是我並不覺得有什麽太過屈辱的地方了。

其實人對於自己的認知，往往先來自於他人的看法。猶如在黑暗中一路滾出的球，每一次碰撞都會改變它的路向，到底可以從何處走出黑暗，或許只在於這碰撞會如何發生，又如何讓我們一次次轉過人生的曲折。

所以，我確實是一個窮人，但又並非一個窮人。

每一個被附加在我們身上的符號，像是取代了我，又好像凝聚了我。但符號只是符號，它可以被解釋，也可以成為區別于我本人的真實存在。但如果我願意，則我仍是我，或者說，我改變了自己的選擇，也就改變了我。但若是沒有人知道我的改變，則我在別人眼中，便仍是從前那個符號。

但這對於我們自己，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塊寶石從城市貴婦人的戒指上脫落，然後掉入河中，隨波逐流，被這條魚吞下，又成為另一隻大魚的食物。也許兜兜轉轉，到了最後，又被漁人網獲，做成餐桌上的佳餚。國王吞下去，國王被噎死了，然後一個王國因此而內亂消亡，最後改變了一塊大陸的歸屬。過去的宗教消失了，如今的宗教開始了。一個毗鄰的小國逃脫了被侵略征服的命運。一群勇士忽然成了逐個落寞死去的匪徒……

此刻，你還記得剛纔那塊寶石嗎？

對於那位丟失了寶石的貴婦人來說，她的心中，所能記着的，又是什麽呢？

恐怕只有那最初綻放在戒指上的光芒，璀璨奪目，誘人心魂。

這一切後來的故事，仿彿沒有發生。

但寶石確實過了一段傳奇驚險，改變了千萬人命運的故事。

這就像王爾德筆下的快樂王子，沒有人知道的事情，總是發生在沒有人知道的時候。

但人心仍是柔軟的。

即使是快樂王子，也會因為燕子的明白，而感到某種沒有斬斷的感情。

我們可以堅守自己，但從來都不能不真地想及那些真正關係我們的人。我們難以忍受被這樣的人所誤解，可寶石不會說話的——

而這就是寶石的命運。

人世間最好而最後的美味，你只能相信它的存在，卻無法決定晚宴上，到底誰會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