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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故土

华人大都有强烈的故土情结。华人的身份和中国这块地域密不可分。固然中国这个国家概念是在20世纪才被建立起来的想象的共同体,但是华人对于故乡的感情是不可否认的,也就是“落叶归根”。华人到了别的国家,总觉得不是在自己家里,有种做客的感觉。

这种情结在美国是不存在的,因为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既来之则安之。美国白人不会说我来自爱尔兰,来自德国,我就是客人。他们早就自认为主人了。但华人就很难有这种想法。按理说,除了少得可怜的印第安人,所有人都是外来的,哪还管你是哪里的人?华人和白人的差别完全是心理上的,也就是你觉得哪里才是你的归宿?华人的归宿是故土,而白人的归宿是上帝。上帝在哪?上帝无处不在。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归宿。他们追求的是在心灵上和上帝的对话——这是唯心主义——什么故乡啊,亲朋啊都微不足道了。

一神教的上帝具有人格特征,他全知全能,可以和人对话。中国传统是泛灵论。泛灵论是没有上帝的。有很多神,但是这些神也不是上帝。他们只不过比人强一点。他们和人都生活在这个世界里,都要遵守同样的秩序。这个秩序是“道”,它不具有人格特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秩序“天地”是没有感情的,是自然的,客观的。它不“仁”,不具有人格特征。所以泛灵论和唯物主义是相通的。这个世界就是被一套客观的规则所决定,唯物主义的规则就是物质,而泛灵论的规则就是道。无独有偶,中国人接受佛教,而佛教也同样是坚持说理,佛不是神,而是悟了道的人。在基督教之前的西方人也是泛灵论。比如希腊神话的神也和人都差不多,只不过比人强一点。但这些观念被一神论的基督教终结了。

一神论的特点是,所有人都在往上帝这个中心前进。这个世界的图景是极其简单的。世界是上帝创造的,包括人类。所以人类来自上帝,最后又复归上帝。这就解决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何处去”的问题。人类可以去探索,开拓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所以探索它,认识它也可以帮助人们认识上帝。在这个逻辑里,故乡只是一个偶然的地点,它和世界其它任何地方都是同质的,不具有任何特殊性。

但在泛灵论的中国就不同了。不存在那个唯一的上帝,所以这个世界的图景不会是所有人都朝着一个地方前进。那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属于一个族群,来自某个聚落。族群之间的竞争强化了族群的自我认同,定义了我是谁。“我要到何处去?”没有别的地方,因为别的地方都不属于我这个族群,所以我只能回到这里,落叶归根。也就是说,中国人因为缺少一个强大的唯心主义的信念,就被自然形成的族群先入为主地定义和束缚了。族群产生了秩序,这个秩序是局部的,同时也是强有力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被它影响,所以几乎不可能摆脱。

到如今,中国人已经逐渐从族群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因为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使得人们都离开了故乡,大家庭也成为了历史。失去了故乡的中国人如何回答那关于自我的三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抽象的中国作为一个大的族群,大的故乡来替代原来的故乡。但这是一种拙劣的替代,抽象的故乡缺乏真切的个人体验。与此同时,西方人也变得更加世俗,失去了对上帝的信念。

东西方的古代都来自于泛灵论,如今又相遇在同一个失去传统和上帝的,没有固定秩序的,焦虑的,庸俗的世界。

CC BY-NC-ND 4.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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