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urenTay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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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是思考的起点

家史与回忆

我们往往轻视日常,可是日常才是真正融入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一块肥皂,一个饮食的小习惯,一件衣物的摆放方式,都会在不经意间使我们如触电般忆起昔日的生活画面,陷入回忆的深渊。

我的童年是在外公外婆的怀抱中开始的。从吃饭、背唐诗到走进校园,他们牵着我的手,我越走越快,走到了前头,他们越走越慢,但每当我回头,总能看到他们微笑地注视着我,默默地支持我,无条件地相信我。

外公外婆的身体一向很好,但外婆却在这个冬天的一个晚上突然病了,家里人在一开始的匆忙后迅速平静下来,做所有力所能及之事,期待外婆能恢复意识。

外婆是1944年生人,在杭州出生长大,全家排行老幺,是姐妹中唯一一个正常上学的孩子。比她大2(?)岁的小姐姐7岁就在纺织厂打工了。外婆成绩好、性格开朗,本来可以到杭二中就读,老师说十四中离家近,也挺好的,她就选择了十四中就读。当时的人对“名校”没有执念,有书读就满足了。

外婆初中毕业正赶上大跃进,她的学历也直接跃过了高中,成为杭州师范学院的一名学生。在那里的第一年,他们快速地学习掌握高中知识,计划再用2年时间完成专业学习,成为报效祖国的人才。外婆所在的专业是俄语专业。但这个班级仅坚持了一年,教学方针就发生了大的变动。一年后,班里很多同学离开学校参加了工作。外婆因为成绩优异,是留下来的那批学生中的一员。可是还没等毕业,中苏关系已严重恶化,中学不再需要俄语教员,外婆所学的俄语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

毕业后,她被分配到鄞县的邱隘中学当英语老师,也教过数学、音乐等科目。1964年,“四清”运动开始,她到浙江省委党校培训学习。培训之余,当时的年轻人也会一起打乒乓球,她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外公,从此相伴走过一生。

外公第一次去外婆家“见家长”的时候,外婆家里正好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但没有见过面。一见过外公,外婆的家人就回绝了那个相亲对象,迅速接纳了高高瘦瘦、面容清秀的外公。

文革开始后,外公先是在浙江上虞的人民公社,之后在宁波仪表厂当技术员,外婆在学校教书。“接班”的事情暂时搁置了,所幸是没有蒙受大的灾难。文革中,外婆所在学校的氛围相对宽松,她还自学了二胡。唱戏是她平日里的爱好,一直持续到晚年。

1970年,外公外婆有了第一个孩子——我的姨妈。两年后,我的母亲也出生了。那个时候,教师暑假要去农村割稻,外婆就在农村宿舍的床板上迎来了两个孩子的出生,非常艰苦。当时也不流行请产假,她都是算好了时间怀孕。外婆一生平顺,曾说她个人遭受最大的痛苦就是生育的痛苦,所以第三次怀孕的时候,她选择了流产。

80年代后,社会风气松动。外公凭借优异的工作表现,职务上有了较大的提升。外婆的工作也从教师调到了机床厂的管理岗位。外婆文科出身,不懂技术,但凭借好学的天性和严谨踏实的态度,她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

90年代初,她的大女儿从宁波师范学院毕业,在中学教语文课。1992年,外婆的妈妈在睡梦中离世。外婆的工作离家远,周末才能回家,她妈妈临终的时候,一直是外公服侍她,给她换洗尿布,说起这段外婆总是十分感动。1994年,妈妈从浙江财经大学毕业,从杭州回宁波工作。两个女儿都结了婚,生活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2000年,家里有了第三代——就是我。外公外婆搬到了百余平米的大房子里。我在这里度过我的童年、少年时光,直到现在。我在这张书桌上写下我的第一句座右铭“不教一日闲过”,也在这张书桌上写下这份对家的回忆。是他们让我有了家的概念,给了我家的庇护,让我走到哪,背后都有一个温馨的坚实的港湾。

外公外婆给我的最大的礼物,就是他们全部的纯粹的爱。小时候,外婆的爱更多体现在要求和管教,长大后,特别是近年来,转化为更直接的爱和依赖,外公的爱则一直是深沉的,融入日常之中的,润物细无声。

小时候,外婆事无巨细地照顾我,这种照顾的心理一直持续到现在。当我走向社会,“离开”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这对我来说相对容易,对外婆来说却要承受越来越多思念的重量。

乒乓、钢琴、书法、滑冰、画画……小时候,这些课程外婆每次都从头跟到尾,监督调皮、不上进的我掌握这些技能。旁人往往夸赞我的技术,只有我知道每一次掌声中都有外婆目光的注视。这几年我去读大学,不在外婆身边的时候,她常常念叨过去陪我上兴趣班的经历。我从这些爱好中受益颇多,她晚年的所有付出都没有浪费。

外婆恢复了一点意识,现在我才敢谈谈这几天回家的感受:心里像是剜开了一道很大很深的口,一点轻轻的触碰,都会疼痛。二十年的记忆带着新的伤口,锥心之痛,心里空了一大片。

我们往往轻视日常,可是日常才是真正融入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一块肥皂,一个饮食的小习惯,一件衣物的摆放方式,都会在不经意间使我们如触电般忆起昔日的生活画面,陷入回忆的深渊。外婆正是与我有着最多最丰富日常的家人,她与她的爱,构成了一部分的我。我会把关于她的记忆随身携带,那是我永恒的避难所。

对朋友,外婆总是表现得积极乐观。昏迷的当天,她还和朋友约了出去散步聊天。她还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晚年,她参与了一些社区工作,无一不是细心严谨地完成,认真程度超过我做作业的态度。

她爱唱戏,爱音乐,爱跳舞。她总说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经历了不平凡的时代,仍然拥有平凡的幸福,大概是她的善良乐观为她解开了人生路上的诸多障碍吧。

回忆至此,不觉潸然泪下。外孙女希顿首。

2022.11.29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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