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权力与宗族势力的一次博弈

行政权力与宗族势力的一次博弈

啃咸菜谈天下

温州苍南黄氏宗祠即将被拆，全国黄氏子孙纷纷赶回苍南保卫宗祠。这个事情颇有戏剧性，这是现实中行政权力与地方宗族势力的又一次博弈。

黄氏宗祠很显然是一个当代仿古建筑。应该是最近才修建好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官方是用什么样的理由拆除这个建筑，但是官方与民间发生这样的冲突，一般来说官方都会有一个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和另外一个不便言说的理由。这里面涉及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我们外人是很难搞清楚的。

官方与地方宗族势力发生冲突，在中国这不是一个新问题，几千年来都存在这个问题。历朝历代都会打击地方豪强势力，巩固中央政权，这类事情在史书当中比比皆是。这其实是儒家思想的内在矛盾在现实中的一种反映。

儒家思想严格的说不算是一种哲学，儒家思想是一种统治术，这种统治术是建立在宗族文化的基础上。儒家倡导一种来源于血缘关系的统治秩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等级分明，通过血缘宗族关系，建立一种稳定的等级制的儒家社会形态。地方宗族关系构成了儒家统治的社会基础。所以儒家统治离不开地方宗族势力。但是另外一方面，地方宗族势力有他自己的利益诉求，这种利益诉求与中央政府的利益取向，并不能总是保持一致。特别是地方宗族势力在一个地区长期发展，最终有可能会威胁到当地政府的行政权力。对于任何一个依赖儒家思想进行统治的政权来说，一方面他需要依赖于宗族势力，另外一方面，他又不能让这些宗族势力过于强大，他需要不断的打击各地的宗族势力，以维持行政权力的顺利运行。

在传统的封建皇权时代，要解决地方宗族势力与中央行政权力的矛盾，一般采用的方法是，行政权力主动规避最基层的社会管理，把最基层的乡村社会管理交给地方宗族势力，这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封建皇权，只管理县以上的行政系统，县以下的社会管理交给各地的宗族势力自己去运作。地方上的乡绅阶级成为社会基层的实际管理者。乡绅阶级可以根据当地的乡规民约，对普通民众行使生杀予夺的大权。封建皇权通过让渡一部分行政权力，达成皇权与乡绅的妥协。乡绅阶层获得了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而封建皇权则可以减轻行政成本，方便全面管理。皇权与乡绅各取所需，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

1949年以后，乡绅阶层作为一个阶级，被新政权完全消灭。国家行政权力越过县级行政机构，直接到达每一个农民的身上。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每一个农民都成为一个孤立的个体，直接面对国家行政权力的控制。解放后中国搞了50多场运动，每一场运动都能把每一个农民裹挟其中，让农民吃尽了苦头。特别是1958年的大跃进，直接造成三年大饥荒，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凭空饿死了4,000万农民，这就是消灭乡绅阶层的直接后果。乡绅阶层有自私狭隘的一面，但是如果有乡绅阶层存在，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大跃进这种荒唐事情。

传统儒家社会，中国人没有信仰，中国人的社会凝聚力仅仅来源于血缘关系。血缘关系在基层的最高表现就是宗族势力。宗族势力几乎是中国人唯一的一种民间社会组织。对于中央政权来说，他们天然的厌恶一切民间社会组织，他们希望铲平一切民间社会组织。这就是中央政府不断打击黑社会势力的原因。实际上在中国很多所谓的黑社会势力，其实只是正常的民间组织而已。在官方看来宗族势力也是黑社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过宗族势力也常常通过渗透进入官场。任何一个宗族都会有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的人，所以官方想要完全铲平地方宗族势力就非常困难。

改革开放以来，中央政府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度有所降低，给了地方宗族势力更多的发展空间。地方宗族势力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是最基层的民间社会组织。它能够给基层民众提供更多的保护。另一方面，它也有狭隘自私的一面。每一个宗族只关心自己这个宗族的利益，他们并不关心社会利益。只要有钱赚，这些宗族随时可能会变成危害社会的犯罪团伙。

怎样规范宗族势力的发展？根本性的解决办法还是要建立一个现代的法治社会。一方面人民群众有结社的自由，人民群众有权利建立与自己的宗族相关的民间组织。另外一方面，任何一个宗族民间组织，都需要遵守国家法律。当然这一点目前还是做不到的。因为中国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法治社会。中国的公共权力并没有受到制约。

官方准备拆毁温州苍南黄氏宗祠这件事，显然就是行政权力与地方宗族势力的又一次博弈。结局如何我们外人很难预料。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好像宗族势力处于下风位置。因为目前整个社会的大趋势是向左转，这个社会正在重新回到文革。中央权力获得了更多运行空间。在这种大趋势下，地方宗族势力凶多吉少。

我希望行政权力能够更多的依法办事。第一公民有结社的自由，其中就包括公民有权利组建以宗族为纽带的社会组织。第二，公民有权利在不妨碍社会公共利益的前提下修建自己需要的建筑物。修建祠堂是公民的权利之一，行政权力不应该过多干涉。更不能借口违章建筑，破坏公民的财产。行政权力应该受到更多的制约。

虽然我们国家现在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法治国家，但是我们仍然需要运用法律来解决当前的许多问题。因为总体来说，我们国家的法律条文并没有很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权力不遵守法律的问题。不管是政府还是民间，都应该回归到法律的轨道上来。

2023年8月8日于西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