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阿爸的情書

最喜歡的時光是你揹著我、牽著哥哥的手，在長長的深夜裡，走過長長陌生的路帶我們回家。

還有高職時候，有日你心血來潮，騎著我的腳踏車來校車下車地點接我回家。那是我們最貼近的時光。

父親是相當優秀的人，卻敗在他的情緒沒有適當出口，也沒有機會淬煉出自己人生智慧。終其一生，到了晚年，都在憤怒與懊悔中。他的最後一面我來不及，是醫院打電話通知我他失去意識，正在急救但沒有任何反應。我在電話那頭哭著說，繼續救…

那一刻我才知道全世界我最討厭他，卻也是全世界最愛他。

他的脾氣拗到不行。全家族就他，發起脾氣除了老母親外，都可以六親不認，誰家的長輩會去管教別人的小孩？就我爸，也沒別人了。

搬出家門前，我們一度沒辦法再相處了，離家以後我們的關係才開始緩和下來，但也沒維持多久。

曾告訴自己，走出家門後我絕對不要活成父親的樣子！但當我獨自一人面對這個世界，我的倔強，我的無助、我的不夠成熟…；我的脾氣來得又快又急…

討厭自己不長進、恨自己不夠能力，更挫折地發現這個世界有那麼多不美好之處，事不如己，我也開始頻繁展現了情緒化。

這一切都在提醒自己：你不會因為斷絕了什麼關係，就不會活成什麼樣的人。你越不喜歡的，都是因為你們有越多的相似之處。

對於人，要做的不是情感的斷捨離，而是要懂得相處，尤其是親人，更加地難斷捨離啊！因為我們是家人，因為我們都會遇到人生的困境，只要是人，都有困難跟考驗。逆境中如何自處？如何翻轉？如何放下身段向他人汲取、學習？如何感受他人，好好地與別人相處？如何正面看待自己，在內心深處，好好與自己相處？

年少時候看著父親的不是，暗自數落與討厭他，等我終於能明白他有自己的困境突破不了，卻也為時已晚。

他離開的時候，我去了他的住處整理遺物，生氣他為了省錢把自己屈身在別人出租的破破鐵皮屋裡，連冬天裡都不敢洗熱水澡。更氣的是，一向重視家庭的他，為了工作多賺點錢，把大多的時間都給了外面，而我們一家人，連半張照片都沒有過…

若時光倒回，儘管年輕的我沒有智慧，擁有一樣的臭脾氣，我仍願意懷抱恐懼不安，強迫自己上前去抱抱他，告訴他，他有多麼重要，我有多愛他！

每一年，在想起他的時候，看著別人談論、或緬懷自己父親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些不曾及時和解過的爭執，背後要傳達的愛，雖然沉重、雖然讓人生氣，但那都是表達愛的語言啊！

每一次想起了他，我總要再用新的眼光重新看待、詮釋我心中、回憶裡的父親，直到我跟自己真正和解，直到我在這世上再談起他，不是又向誰說起他哪裡不好，而是他有多麼好、多麼地重要。

獻給我的阿爸，世界上唯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