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白汉乔
西白汉乔

在此,遥祝天南海北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永远幸福! 一退休的学画老人 : 西白汉乔20200722

戒烟

我抽了四十多年的烟,忌了。

知青下乡,我们第一次割稻子的活儿是由社员“老党”带工。“老党”五十多岁,解放初土改时入党的老党员。他中等个,身体瘦削,不好言语,早上,我们几个男同学到了田间,“老党”只嘱咐我们一句:注意刀别划了手。說完,他就一下子、一下子......慢慢地开镰做示范。我们不屑地看了一会儿。好象是憋足了劲儿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破马张飞地開始了。镰刀快速挥舞,刀光剑影。很快地就超过了“老党”大约有四五十米的距离。我们骄傲地回头看了看“老党”,他根本不瞅我们一眼,仍旧低着头,一下子、一下子不慌不忙地割着。过了半个小时,“老党”上来了,开始超过我们了。大家急了,我们中打头的同学竟毛楞楞的把镰刀划到左小腿上了,流血。他急忙到有水的地方,用水扑搂扑搂几下冲洗掉伤口外的血迹,继续飞刀不止。我们看见他腿的伤口里面都露出白肉了,让他休息,他不听,坚持带头追“老党”。快中午时,我们全都没劲了,都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看见“老党”已经到了地头,他坐在田梗上休息抽烟,甩我们有近二里路。

中午,饭时到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并排坐在“老党”旁边。他好象没看见我们精疲力尽的那难堪的样子,表情和开始時一样,沒反应。他抽了两口烟,拿起烟口袋让让我们说:“抽两口吧。”我们相互瞅了瞅。我站起来上前:“大爷给我卷一只烟吧!”

老乡们抽的都是蛤蟆癞烟。这种烟是辽西沿海农村的特产,适合在沿海的盐碱地中生長。城里没人抽,市场上也看不到。这烟干透了也是绿色的,卷羊毛式的小颗粒,烟汁浓,烟粒实沉有分量,劲儿特别大,烟味很臭。

我虎扯扯地满满地吸了一口,噎的我喘不上气来。接着我咔咔地咳嗽不停,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老党”没笑,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抽不了,就别抽了。”

打那以后,我对“老党”彻底服了,也亲上了“蛤蟆癞”。“蛤蟆癞”如同烟中的臭豆腐,越抽越香。其香味是任何一种烟都没有的别样淳厚的滋味。烟劲儿很冲,烟汁饱和浓重,但抽起来不会像黄烟那样容易引起嗓子发痒而咳嗽。如果说香烟是娇柔的贵小姐,黄烟是浓纯的姑娘,那“蛤蟆癞”烟就是别有风韵而淳朴实在的村姑。

那时没有卷烟纸,都用白报纸。农村白报纸极少,许多老乡用家里孩子写完字的算术语文的作业本,那纸上满是铅笔字,但纸薄,算是不错的卷烟纸。我们没烟纸时,用的多是报纸,尽管上面有满满的铅墨油渍,尤其新报纸铅油味都能闻出来,但抽时早被“蛤蟆癞”的香气淹没。

几年后,我从农村抽回城里时,还带了满满书包大小的一袋子的“蛤蟆癞”。每天都不舍得多抽,细细品完。没了,改抽黄烟。但必须是有分量的,劲儿大的才能弥补我对“村姑”的失恋感。有时,为了方便也抽过香烟。《迎春》、《钢都》都是当时有点儿劲的香烟。一天至少一包。我烟重,在我周围的烟民中也是有相当口碑的。

改革开放,学习西方文明,忌烟也开始时兴起来。家人亲人都劝我忌烟,我是坚决不忌的。我记得有几个信教的邻里,劝我信教。我说考虑考虑,他们赶紧说:那你得把烟戒掉。我说,那不行!我这一辈子全靠这点香火不断,才撩起我生命的这点活奋劲儿。

退休那年,我把烟忌了。

忌烟的起因是我教的七个学生有四个抽烟的,画室常常是烟雾弥漫,满地烟头子。我实在无法容忍;可自己抽就没脸管人家。

其中抽烟厉害的,是三个特别捣乱好打架的男生,另一个女生只抽昆烟还差些。这三个男生,同学都怕他们,连老师和校长他们都骂。根本就无心念书,我教他们一个月没效果,感觉不仅累而且受罪,我只好劝退,把学费让他们带回去交还了家长。过了几个月,这几个学生父母都来求我再次收下他们的孩子。我說:你们学费白花,何苦呢?家长说这几个月就是在市里有名的考前班学的,钱都白搭了。交了学费也不去学,整天他们几个在街上混,还养成了抽烟喝酒的毛病。家长都是朴实的老工人,他们说:实在是没招儿了,就当我给他们看孩子,也不指孩子考上什么学校了。宁可白花学费,只要他每天能呆在这里就成。家长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收下。

收人学费,拿人家的钱,手短。我只能忌烟,以身示教;否则更管不了了。

这三个小子有个弱点,特别要面子。“无毒不丈夫!”几乎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谁要是说话温和些,就贬斥人家是娘们儿。戒烟那天,我同他们约定:如果你没戒,我立码到你们班级,趁上早自习时找你,当全班同学的面喊你女性的名字。我提议:玉兰儿、桂花儿、香草儿三个名,你们三个抓阄各选一个。他们知道我说了就能做到,当时都告饶了。忙说:“我们戒,我们戒!”。

    后来这三个学生竟出乎我的意料,以最低的分数线的成绩考上了大专。几年后,这三位年轻的烟民毕业了。有人告诉我他们一直在打听过我,是否真的忌烟了?我让带话的学生回话:“我说戒了你们不信,我说没戒那是对不起我自己。”显然他们没忌,只是在我面前不敢抽罢了。还有个让我忌烟的原因是,他们在我身旁学习时,那种抽烟时眉飞色舞的飘飘然、牛哄哄的样子,我一看就恶心。我想,自己年轻时可能也是这个德行。甚至现在都有可能存在这种轻薄自负丑态的痕迹,只是自己不觉到罢了。所以,忌烟的决心因厌恶反而增强。

管孩子是我戒烟的导火索,而让我忌烟的真正动力,来自我读高中时的邻居夏老爷子。他曾经对我说过很平常的一句戒烟的话。

那时,我家住在南关城的老宅夏家大院的后院,夏老爷子住在前院。我们外出必经他家的门口。我几乎每天进出大院都能看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家门口休息,几乎从没见过他同别人闲聊过。他是个大个子的老头,虽然有点瘦,看他前后胸挺厚,年轻时想必是个相当魁梧的大汉。他总不说话,让人感觉性格孤僻。

我与夏老爷子的大儿子最熟。他比我大十几岁,年轻时是国民党部队的报务员。辽沈战役,他随部队从营口逃脱,到广西时被解放军俘虏,加入解放军。攻海南岛时立功,晋级上尉退役后,到地方当科长。他是典型的烟鬼。他说自己年轻时是在报话机前经常等待必须联系上的信号时,耐不住那紧张寂寞的气氛而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一次,离开战不到一刻,他还没与前方部队联系上,上司进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时间一到再联系不上,我就毙了你!他一边抽烟焦虑地看着马蹄表等待信号,一边把手枪准备好,一旦被枪毙就与对方同归于尽。他烟隐很大。他是那种,手中哪怕只有一顿饭钱,也要先买包烟抽的嗜烟如命的人。

我读高中三年级时的一个夏天,我放学回来经过夏家门口时,正好碰见老夏头儿训斥他大儿子抽烟的事。夏老大辩解不听,老头儿最后说:“你还是不想忌!”,接着冲着我补了一句:“想忌就忌了。”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回家听母亲说,老夏头儿年轻时抽大烟,后来说忌就忌了。我心想:这老头挺横。怪不得他训儿子时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久文革,街道开批判会斗老夏头时,才知道他年轻时从山东出华工到了英国,年轻不愿意吃苦耐劳,同洋人结伙在大西洋上当了海盗。胡子是坏人当然要批判,而跟洋人混更得批判了。我知道老夏头这段复杂的历史,反倒让我佩服他走南闯北的撞荡劲儿。他冲我说的那句很白的忌烟的话:“想忌就忌了。”从此就沉积在我的心中。

半个世纪的今天,当我忌烟时,夏老爷子对我说的这句话,很自然地在我心中苏醒。他说的对:想,就是要做。你不做,想啥?

想到夏老爷子连大烟都能一下子忌掉,这爷们的横劲儿,我这抽小烟的又算个什么?戒烟后不久,有人问我:“你抽了这么多年的烟,现在怎么才想起来忌?我说:“以前我从来就没说过忌烟,现在我说了。”

当然,忌烟需要点意志。我班好抽烟的同学,现在大部分都忌了。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大身体差的原因;还有,文革前的高中生,多少还是葆有传统意志教育的印记。

戒烟的原由因人而异;也就是说,戒烟的经验是无法交流的。我不过是借一下戒烟的话题想说的是:对人最有影响力的是你身边熟悉的强人。远比那些遥不可及的明星来得更真实、更直接、更有力。

如果一个恋烟依旧、拥有比他强力朋友的人;另一个是戒烟“改邪归正”而自负的清教徒;那我宁可选择前者,与之同行。

20200729 西白汉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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