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重庆，我又爱又恨的重庆

  我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少有人从我的普通话里听出是四川盆地的人，这不会令我狂喜，也不会令我悲哀。――今年五月到北京，一个女孩子问我：你是西藏人吧？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知道西藏人说普通话的味道。——我只是渝西一条名叫梅江河边出生的农民的儿子，所以重庆似乎更像是别人的城市，再加之居留城区的时间短之又短，只好是边缘人之感了，谈不上喜欢，却更倾向于怨恨。

我的一个同事在离开任职的重庆一制药公司后回成都复习考研，他是绝口不提回重庆的，因为电子科大毕业的他在这家公司干了不对口的工作，专业荒废了三年多。同样，我也辞职考研到了北京。由在一个公司的工作发展际遇欠佳而导致对一座城市的疏远实在是很朴素的情感，所以我的笔名里的“家渝”更多的只是代表了一种血脉的因子。

先谈谈工作问题。九八年我毕业时，从徐州到南京找工作，南京造币厂决定用我，而我又有些犹豫，其干部处刘处长在送别时对我说：农村的孩子不容易!我很有些感动，但为着照顾父母及建设巴蜀，于是到成都找工作，但没有办法落户，只好到重庆去，一家报社的人对我说：现在本地高校的毕业生都要不完!而当年全市的人才交流会没有开，各高校早早地自个开，所以只好到了快速扩张的某制药公司。去应聘的时候，我的一大叠个人材料人事处工作人员并没有看，只问了几句就算定了。分配岗位时，不容分说给派到销售一线。

后来才知道很多学计算机的，学外语的都给派驻全国各地卖药，打通医院关节，给医生回扣。由于本人一直在校读书，社会经验缺乏，所以被办事处的大姐戏谑说：文凭最高，业务最差。的确，我干不过专科生、技校生，再加之他们在川渝高校里的学习(赌博之风盛行，江湖习气不少)，所以工作如鱼得水。三年里钱我没挣多少，倒是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也虚度了不少青春好韶光。只好在去年年末辞职了。

有意思的是，今年二月，我开始在重庆城区找工作，自认为自己“大学本科，外语6级，在知名企业干过三年”会成为找工作的法宝，殊不料，一个合适的职位都没找到。更意想不到的是，2月份投了一份材料给某知名企业，到4月份才通知面试；3月份报考某区公务员，6月份报到市局审批，7月初才通知录取。大半年里，我花了大量时间等待，最终没有去上一个月的班。我感到这是在和一个城市斗气，即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为着一千元一月还看人眼色，干脆当自由的“无产阶级”一分子得了。

不信邪的是我在大学时的一女老师。她在学校教书好好的，先生在工商银行上班，孩子上幼儿园，在徐州有一套舒适的住房。2000年重庆招考公务员，她响应西部大开发的号召，见网上说重庆已有多少多少不宜条例被废除，于是不远千里来报考，终于如愿以偿，一年后她才想到，在江、浙等地，不宜条例少，自然裁得困难，而重庆太多，去了很多还有不少。这时的她得把徐州的房子卖掉然后在重庆买一套，再装修，把先生调到重庆来。我评价说：我实在钦佩她的勇气与决绝，我的事业心无法望其项背。又有重庆大学的某教师的亲戚大老远跑到重庆来，问他干嘛来了，人说不是西部大开发吗，看能否谋个职。这个老师回应说： 西部大开发关你何事，自己回去好好呆着吧。直辖了五年半，近3000亿的投资，我们看到了城市硬件设施改善不少，而其知识创新能力在全国排21位，创新环境在全国排第17位(据2002年南方周末文章资料)。

在重庆工作的一年多时间，由于工作地点离市中心解放碑很近，所以午餐后就去逛逛。说实话，其热闹程度好像并不亚于王府井，大约本地商贸区屈指可数的缘故。稍一抬眼，你就会发现很多乡下人混杂在人流中，扎眼的是有些年纪的“棒棒”苦力们，大热天的时候他们会袒露胸部，有的人裤裆的扣子都没扣好，青筋在瘦手臂上突显。我很为他们难过。《 山城棒棒军》中高歌了这群底层人的美德，也让人们见识了他们的艰辛。有一个关于方脑壳的棒棒故事，片尾曲唱“方脑壳，傻戳戳，吃了亏还很快活”，对于这样的弱势群体，吃亏的不是他们又会是谁？每次我请棒棒帮我挑东西，不太喜欢讲价，末了还会递一支烟给他，因为我家世代都是佃农，这种结局从我父亲才改观，所谓“心有戚戚焉”。

更多好事的人在解放碑打望(即搜寻)，看有几多美女袅袅而过。有文章说斯地两根杆之间就有三个张曼玉，两个林青霞，我实在不知这个标准是否由他自定。很多时候传言很厉害，据说在台湾色情市场，“重庆帮”是块金字招牌，而在某些省市，重庆妹妹也很受嫖客欢迎。这真有些坏了。对于一些速食主义者，外表决定一切，他不会在科一个女人的谈吐。所以有人已在呼吁地改变重庆MM们出口成脏的习惯，“内强素质，外塑形象”，这样才不至于成为边缘的性工作者之类。

说到语言，川渝两地真算是一个造词工厂，隔三岔五就会有些新词冒出来，让本地人也会感到跟不上时代。一个小插曲是：“民间艺术家”李伯清同志凭借“散打评书”想留蓉发展，但据说成都人不买帐，抗议声不断，结果给重庆有关组织接纳，四处表演，偶尔出碟，以期把民俗文化推向极致。——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重庆人对本土语言的热爱。也难怪某河北人质问我为何当地人不屑于说普通话，我想对川话执着的偏爱应是一个重要原因，而外来流动人口少也是一大因素。所以你要给你说央视罗京是重庆人，人家横竖不相信，完了只好推断其父母非重庆本土生人。

我至今对巴蔓子将军和邹容的言语心存好奇与怀念。巴将军的故事如下：

周之季也，巴国有乱。将军蔓子请师于楚，许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国既守，楚使请城。蔓子曰：“借楚之灵，克弭祸难，诚许楚王城，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头授楚使。王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乃上以上卿礼葬其头。巴国葬其身，亦以上卿礼。

有巴将军的英勇及谋略在先，所以才有被誉为“上帝之鞭”的成吉思汗之孙蒙哥梦断合川钓鱼城。

而我私下更欣赏邹容之报国情怀，他“年十二诵群经，《史记》、《汉书》皆上口，十七岁即写成《革命军》一书”，革命斗志令我辈汗颜。在1903年的“苏报案”中，邹容事前已经走避，但因不忍让他敬佩的章太炎一人承担责任，于是自行投案，结果不幸在狱中被折磨病死。

这些脊梁型的铁血男儿成了我内心的楷模。又想起今年上半年时在江北区人才交流中心排队报名参加重庆市电信公司的招聘。由于是垄断性的高工资企业，报名者踊跃。在大厅里，单会计职位前就排了七、八十米。然而在收取了部分报名者的资料后，工作人员武断地说：报名已满，后边的不用再排队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写满了失望和不解。一女生走上前理论，工作人员蛮横地说：就满了，有本事就到别处去。女生火了说：你事先不说一下，让我们白等一阵，理由还不充分！末了，恨恨地说：别以为打工的就是好欺负的！那一刻，我热血在涌，又满心羞愧，因为我还厚着脸皮等着别人接我的材料，第一次还不收，说到旁边等着，半小时后，我找工作人员问可否收了，他犹豫着说：这中国矿业大学毕业的……我立马指出：贵公司的老总可是成都地质学院毕业的。他却说：人家是董事长和总经理啊？我不再和他辩论了，这是“秀才遇到兵”。――最终他还是收了，而我后来得以通过笔试进入面试环节但不知何故遭淘汰。多年后，我都会为自己的表现羞耻，头脑中无法磨灭的印象是有志气的果敢女子。

而在沙坪坝区的古镇磁器口，当年华子良打游击时的巷子还在，两边是一式的青瓦房，石板路铺到了嘉陵江边，奔流不止的江水诉说着革命的故事。

在现今的临江门，古老的掉脚楼已被拆掉了，据说要建“美食坡”。只好等到入夜到南山一棵树观景台看夜景，渝中半岛像极了一艘豪华游轮，星光灿烂地撕开夜幕。

2000年春天到北温泉游泳，下着小雨，但池子里的水有35度多，山中有富含矿物质的温泉水不断奔涌出来。管理人员故作好心地建议：哥几个给十块钱，我到城区里叫几个小妹陪你们乐乐。而他说这十元还要给摩托车手的，他最多有三、四块的好处。据他讲，小妹们可以和客人同戏水，同入梦，而且物美价廉。我只能感慨一番：这世界变化快。

饿了的时候去吃美食，说实在的，重庆火锅虽然天下无双加魅力无限，不过对麻辣的东西，我吃得畅快，但事后难受，所以我吃火锅时会和朋友们一吃鸳鸯火锅，清水红汤，各选所爱。而火锅真是体现了重庆人简单而豪爽的性格，汤一煮沸，切好的肉啊菜啊一古脑儿地送将下去，真像是回到了吃大锅饭的年代。

重庆的小吃是赶不上成都的，就是在川菜的创新上，成都人也略高一筹。写诗的李亚伟搞了个“稻香村”，巴国布衣的老板也是一个文人，所以没法比。不过重庆的“陶然居”风味庄还不错，麻辣田螺味道非凡，老腊肉巴掌大而不腻，某年我在武汉第一次问津时就直佩服它的老板。

很怀念解放碑旁临江路边的早餐铺子。来上一碗稀饭，眼前大约有十来种菜供你挑选：胡豆、豌豆、泡葱、榨菜、泡姜、泡豇豆、花生米、豆豉等等，不一而足。这真像是：

站排排，吃果果。

     2002.7.25夜于重庆半月楼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