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權「清道夫」：鍵盤上的髒活

小說篇名已破題：《清道夫》，提示(還未捧讀的)讀者，小說的視野是關乎底層階級？

「世人總是將不想看見、看不見和假裝看不見的垃圾丟到其他人每天得看見、不得不看見的地方，卻天真地以為世界總是如此美好而純淨。 在這些陰暗而一般人不願意涉足的角落，總有某些人必須為這些埋單，承受著社會集體的代價。」

這其實可以視為是小說作者@安叄 本人的口吻，評論式的畫外音，帶著道德正確的陳述，像是為了滿足膚淺讀者的悲憫情懷。

然而故事一開始就引薦所謂的「清道夫」，直接指向「鍵盤上的髒活」：數位資料的刪帖員，專門按刪除鍵，不利於「老闆」的資訊通通要全體消除，訊號猶如電子樂輕盈滑過處死裝置，讓礙眼的人被消失，在媒體上營造出「老闆」品味的融洽「河蟹(和諧)」世界。

組織告訴你，你的工作其實是在餵食AI 資料，讓AI 精進其演算法，只是沒告訴你，你就是那位AI。如此輕盈的工作只要按下刪除鍵，再搭配「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的完美人性，這工作錢賺得輕鬆愉快，冷血到甚至有快感，直到發現螢幕裡出現了自己(在意的人)，手指居然仍慣性般壓下刪除鍵，邊奪眶飆淚哭成一副扭曲的喪屍臉，哦！原來抹除記憶猶如扯下腦中的一塊肉，可是會劇痛的喔！

為了求生以至於死，是否意味著，決心一死，搞不好反而能獲得永生？

小說《清道夫》突顯了兩種對立的存在模式，平庸之惡與死亡表演，在這之間作者設置了情感樞紐(動情)使兩者產生羈絆，用來干擾兩者僵化的對立關係。

這似乎改編了惡名昭彰的「史丹福監獄實驗」，變成讓情侶來演「守衛」與「囚犯」，只要戴上面具，玩起角色扮演，是否就能夠為所欲為，將一切責任推給了面具(社會人設)？然而，在情人流露的眼神中，得以回想起面具下的自己？亦或接受洗腦淪為結構下的共犯？本實驗全是為了未來人類文明廣大的福祉(還是老闆自己的福祉？)

小說一直讓我聯想到電影《絕地再生》(The Island,2005)，現實世界裡的高端人士，訂做自己的複製人作為隨時取用的器官動物。好的小說是否仍然流行必定要有人死？至少，它有個積極的意涵，總是有位天選之人，率先逃離複製人滿盈的臟器備份監獄：離開遊戲！破框而出！

《清道夫》的主角5096，活脫脫就是個秘密集中營的倖存者，只是他所經歷的一切，揭露出來也沒人在意就是了，那些被人們遺忘的存在者只好躲去哪了？有一部分是被藏在文學裡，例如，這篇短篇小說裡的5096。

作品化的死亡表演，將死亡的浪漫投射，反映在小說中，死亡代表還有權利選擇離開設局。已經習慣將這樣的任務，委託給了藝術家在作品裡，帶領觀眾跟著存在者不斷重演「小死一回」的模擬死亡：「瀕死體驗」。不能遺忘那個雖然古老，卻還是每日重播般的死亡重生隱喻：「閉上雙眼即將睡去，在隔日清晨再度開眼！」你又成為新造的(複製)人了嗎？

電影《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1998)揭示來自四面八方的監控，活著只是娛樂另一群人的一場電視實境秀。而5096猶如楚門式的喃喃低語：

「也許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現實吧，現實不過是人們對各個不同意識形態的投射、對立、切割、擷取部分、解讀部分、超譯部分。」

5096之所以會有這種虛無感，正是因為逐漸了解自己就像是某篇小說下的虛構角色，他以為往鐵軌縱身一躍，讓列車輾過，可以在真正的現實世界誕生？(越獄者？)

若套用電影《絕地再生》的世界觀，活著只是作為另一個人隨時取用的備份器官，既然如此，隨著替身的逃逸，也就是說，「本尊是誰」一點也不重要了，每一位複製人都將是多重宇宙裡各自的版本，沒有唯一的人設定論。

不過，這是一篇會冒犯作者的讀後感，因為小說內容壓根沒提及AI或是複製人，也沒有關於生或死的無限回返。但當我沉浸入5096的腦細胞，為了延展死亡的意義，我必須借助寄託科幻想像取得解套：「死了，然後呢？」這對「老闆」而言，微不足道的死亡演出，有辦法對體制產生任何擾動嗎？

小說文末引導讀者回到文章最初，首尾呼應的結構，想突顯什麼呢？

「他坐在這狹小而侷促的空間已超過七十五分鐘，而眼前螢幕顯示的畫面仍不停地在循環播放。十秒內決定是否按下保留鍵或刪除鍵是一貫的標準流程，否則畫面將一直糾纏不休直至他做出選擇為止。」

5096被改了編號，或許這次是2319。

又糊裡糊塗再度被置入於同一場夢境之中，不曉得過了多久，終於領悟到自己正在從事的「髒活人生」，然後透過死去離開遊戲，可是又不斷重新被降生回來。作者讓小說成了錄像藝術般無限播放，於是尋死不是最佳選擇，必須努力一再嘗試不同人生版本，直到「不小心」做對為止。

你想起自己只是遺忘了編號的複製人嗎？請準備好睜開眼睛，迎向美好的一天(迎接新的任務)！

感謝@Jennifer話很多 和@安叄 邀稿！

地下文學 －《後綴》副刊成員將自選作品，出版成電子書。

《2023 年度自選》預計於明年四月上架，目前累積2篇散文及5篇短篇小說，約5萬6千字，粗估進度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