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sil 羅勒

廚房窗台上擺了一盆羅勒。

沒有甚麼奇特的，百頁簾沒有捲起，窗外的陽光一如既往地在地上印出條紋的狀的印記。明暗明暗的，羅勒的葉子深淺深淺。

頑皮的孩子搬了凳子，站到水槽前。水龍頭嘩啦啦地響，噴濺出白色的水珠。他伸伸手，用力揪了一把羅勒的葉子，枝條被用力扯得搖搖晃晃。

孩子把葉子揉碎，一片一片的，不規則的深綠色碎塊隨著水流消失在不鏽鋼的水槽。孩子甩甩手，綠色的浮沫被消滅，輕輕淺淺的味道留在指甲縫隙。

「我想要吃青醬義大利麵！」孩子大喊，廚房外傳來含糊地應答。

女主人走進來，有些不耐。她把百頁簾捲起，餘暉不被遮擋的闖入，落在灰黃色的磁磚上。她推開窗，手上的水珠還沒被甩乾，粗暴的抓下一把羅勒葉，丟到水槽。

菜刀在砧板上錚錚瑽瑽，發洩怒氣似的。羅勒葉被撕扯、切碎，混在白色的奶油裡。鹽無聲無息的消融，暗綠色的碎末隨著沸騰打轉，綠色不甘的把白色侵占。

夜色略深，餐桌上擺了三盤青醬義大利麵。 孩子興奮地大快朵頤，麵條散落了幾根在桌上。女主人慢條斯理地，銀色叉子捲著裹挾著綠色的麵條。

略帶昏黃的燈光下，桌上剩下一盤沒被動過的，冷掉的義大利麵。

大門傳來開鎖聲，男主人回來，隨意的把皮鞋踢掉。

「這麼晚？」

「要加班。」

女主人把水龍頭轉到最大，嘩嘩的水聲掩蓋了男主人的吃麵聲。

「謝謝。」

「不客氣。」

女主人接過盤子，把殘渣和凝在盤上的、冷掉的醬沖掉。

水聲停了，窗台上的羅勒舒展了它光凸枝枒。

餐廳昏黃的燈被關掉，他們也曾沐浴在相同色調的光下，在西餐廳。耳邊是觥籌交錯，餐盤和刀叉合奏著清脆的樂響。少年少女穿著略有點廉價的，白襯衫和洋裝，在不熟悉的西餐廳露出侷促的微笑。他們各點了一份青醬義大利麵，最便宜的。不敢加點濃湯和飲料，只是用洗得發亮的玻璃杯喝白水。

他們微笑，臉頰發紅。少女取笑著讓男孩擦掉頰邊的醬，兩個人笑著，桌子底下，球鞋抵著布鞋，它們共享了一個晚上的故作成熟。

他們推門走出餐廳，門鈴叮噹作響。夜色濃厚，霓虹燈和匆匆的人群，他們在人潮中牽手。

「一盤義大利麵而已，怎麼這麼貴。」男孩嘟囔著抱怨。

「但是他的青醬很好吃呀！而且好香啊！」女孩說。

「既然外面賣這麼貴，以後我們自己做。」女孩說。

他們經過了一個賣盆栽的小販，買了一盆羅勒。

「聽說，在義大利，羅勒會被拿來當求婚的禮物。」男孩說。

「他們這麼喜歡吃青醬嗎？」女孩笑著說。

「大概是吧？」男孩也笑：「如果對方接受了，就會把羅勒擺在窗台上。」

結婚後，女孩把羅勒盆栽放到廚房的窗台。

羅勒葉被剪掉，又重新舒展出新芽。陽光總印著相同的影子。

他們沒有爭吵過，或許一兩次。他們習慣了與對方一起的生活，習慣了那盆羅勒。不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下葉子，而是用手直接扯下葉子。畢竟盆栽總在那裡，有陽光和水，它總會長出新的葉子。

孩子出生、長大。一樣喜歡青醬義大利麵，餐廳的燈光是暖黃色的，像當年的西餐廳。記憶裡青澀朦朧的愛意猶存，像幽微的羅勒香氣。

羅勒盆栽擺在窗台，陽光擺脫黑夜的桎梏，穿過百葉窗而來。

「出門前順便澆個水。」女主人囑咐。

「好。」

「謝謝。」

「不客氣。」

廚房的窗台上擺了一盆羅勒。沒有人記得當初為甚麼會放在那裡，只是習慣了，在想吃義大利麵時揪下一把葉子。

羅勒葉的香氣藏在指尖，很淡，沒有被特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