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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风记 07 遗恨

图文无关

那日,伊舟携郭姑娘出了百花谷,一路担心丁景, 心想:“原以为云姐功夫了得,见面才知是个不会武功的婢女,为何景越要传位给云姐呢?如今生出事端。” 郭姑娘看出他的心思,问道:“伊公子还在担心丁公子的事吗?” 伊舟道:“不由得让人担心,云姐做谷主才几日?就出了那等事。” 郭姑娘笑道:“不用担心,丁景可能会受些闲气,谷主之位会是稳稳的,这老谷主真有识人之明呢。” 伊舟奇道:“是吗?我正埋怨景越老谷主思虑不周呢。” 郭姑娘道:“老谷主这样安排,才保得住丁公子谷主之位,只是枉死了云姐,哎。” 伊舟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老谷主真要直接传位给丁景,身边有右使这般人物,他反倒性命堪忧呢,姑娘好见识,佩服佩服。” 心想:“这景越和郭姑娘都是有见识之人啊,真是可惜了云姐。” 郭姑娘道:“倒不是我好见识,父亲给我讲过一个类似故事,所以知道。”

两人返程轻车熟路,不一日,就到了大理,郭姑娘顽皮,道:“再去那日我们品茶那条祥林街上看看?” 伊舟心知她要去看看那些商铺以及韩财主目前如何了,于是欣然同去。

两人走近那条街,却不闻平日远远就会传来的喧闹之声,心下奇怪,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快走几步, 拐进曾经的祥林街,却见到一片人间惨象,残垣断壁显然是过火不久,还没烧尽的门板、梁木、牌匾、幌子等零落满地, 一堆堆的茶叶、茶饼、茶砖还在冒着余烟,如同农家在沤火粪,无人在街上走过,突然从破屋或角落里窜出几只猫、狗,哀叫几声,更添惨酷之象。

两人虽有疑惑却产生了一个相同想法:“这韩财主或点苍山的人回来报复了,好不狠毒啊。” 又去那周边街巷走走,也是一片萧索,却又见到那个枯瘦老者,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嗮太阳,捉虱子,两人忙上去见礼, 直接问道:“老丈,这祥林街是怎么回事啊?”

那老者端详两人良久,道:“哦,想起来了,那日打跑韩三的就是你们,三位少年又来了两个啊,你们干嘛又来呢?这街上商户都被你们害惨啦。” 两人俱奇,那老者又道:“你们走后,各家商户还高高兴兴的,都知道了韩家房契被烧,接下一个月,只有十几家还按时交了租子, 再过一个月,一个交租子的都没有了,那韩家气不过,毕竟和点苍山有老交情,就伙同点苍山的人将这条街整个烧了, 好多人都活活烧死在里面,更别说什么货了。” 郭姑娘道:“他们这般歹毒,官府就不管管吗?” 老者道:“怎么管啊?报上去说是商铺失火,连累街坊,管谁去啊?”

两人沉吟不语,心想:”不知这老者是何来历,老是凑巧遇上他,江湖、官府之事他都知晓些许。” 老者似乎看出两人心思,又道:“我是常在这片街的老乞丐,见那点苍山的人多了,他们就是前两日,天刚蒙蒙亮时过来放的火, 我刚好瞅见。想来他们大发善心,还给那些商户留了点儿逃命机会,要是半夜来放火,那些掌柜、伙计们可一个也跑不脱了。”

正说话间,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老者见了道:“这就是几个逃得一条命的,回来应该是收尸的吧。” 有几个人还挂着彩,也认出了伊舟和郭姑娘,两人刚要去见礼安慰几句,十几个人已围拢了过来, 一人破口大骂起来:“就是你们这班假惺惺的侠义之士,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是回来偿命的吗?” 另一人接着骂道:“你们充什么好人啊?救人救到底,除恶就除尽啊,你们懂不懂啊?又发什么善心,放了那恶霸土财, 你们拍屁股走了,赢得好名声,那些恶霸回来就找我们报复,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理会我们,受气就受气吧, 哪能闹成现在这样,铺子被烧,家人全亡啊?我恨你们这些所谓侠义之人啊!我恨啊!” 十几人附和着叫骂,一边痛哭,一边就要上前扭打,已不顾不得面对的是江湖高手了。

伊舟护着郭姑娘,也不愿与他们动武,头上居然还挨了几鞋板,好不容易走脱出来, 心中也替他们伤悲,这点苍山来放火撒气,其中免不了还有劫持狼王,却被救走,韩三一干人手腕经脉被断的缘故, 这帐定要去找韩财主和点苍山来算。

两人心中烦躁,一番救人反倒害人,可当时路遇到不平,势必无法袖手旁观, 这自认还算属于侠义道的举动到底是救了人还是害了人呢?这思绪萦绕不去,闷闷回到马帮。 宋锅头出来相迎,寒暄一阵,对郭姑娘说:“马帮已经又走了一趟来回,这不又收拾好了,准备明日出帮了。” 郭姑娘喜道:“幸好遇上,还没出发,我马上也稍微收拾一下。” 说着就要入内。

宋锅头道:“郭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本来马帮是不能有女子的,兄弟们......” 郭姑娘已知其意,自己女子身份已然暴露,这门是进不去了,道:“多谢马帮收留小女子,多年照拂,感激不尽。” 说着就跪倒行礼,眼圈已红, 宋锅头还了礼,语带哽咽,言道:“姑娘数次解马帮之危,上一趟又用群狼赶走大敌,兄弟们感激在心。” 又对伊舟道:“那符绍就在这一路上,小兄弟可要小心在意啊。” 伊舟道:“你们前面来回两趟,遇到过他们吗?” 宋锅头道:“这两趟没驮什么贵货,那黑爷倒没招惹我们。” 伊舟心下一宽,笑了笑。 宋锅头塞给郭姑娘一袋盘缠,郭姑娘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三人各道珍重,就此分别。

宋锅头伫立良久,见两人走远才回到屋内,众兄弟都围了过来,询问郭姑娘情况, 宋锅头道:“哎,虽有不舍,但愿好姑娘有个好归宿。” 有人就道:“我们见两人似有情意,想成全一段姻缘,我们可真不舍,那小子要是辜负了郭姑娘,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众人都忍泪哈哈大笑,原来这马帮众人一路见郭姑娘和伊舟年岁相仿,且互有好感,想着姑娘家随马帮一路奔波,太过劳苦, 还会引起一些闲言碎语,有损姑娘名节,又见伊舟武功高强,定能护得姑娘周全,虽是好意却不得不行无情之举, 怕众兄弟分离时伤感,就由宋锅头一人在屋外给郭姑娘说了。

郭姑娘、伊舟两人打马向北疾驰一阵,都想快点儿离开这处让人心绪不宁之地,直到那大理城被林木挡住,才勒住奔马,信马由缰,继续北上。 伊舟忍不住问郭姑娘道:“你还数次救过马帮,真是了不得。” 郭姑娘道:“不过是有几次群马受惊,我安抚了马群而已。” 伊舟心知那马帮中群马受惊可不是小事,道:“那可帮了大忙,他们竟然要赶你走。”

郭姑娘心中其实模模糊糊知道马帮各位哥哥们的心思,但哪里好说出来,只得“哎”了一声, 伊舟又问道:“不知道那黑爷手下,会不会还去找马帮晦气。” 郭姑娘道:“这次北上应该不会了,那劫马帮的匪徒一般都是找出藏线下手,这进藏的驮着茶叶、普通药材之类,抢一堆既不值钱,也拿不走, 出藏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名贵药材,才值得一劫。” 伊舟道:“原来如此,受教了,这我们接着去哪里呢?” 郭姑娘道:“哦,我先回鹤庆家里,见见我弟妹们。” 伊舟道:“为答谢姑娘助我寻百花谷之义,我也带弟妹们去蜀中一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郭姑娘道:“想来是不错,可是我还得看看弟妹们成不成呢?” 她待人接物豪爽泼辣,倒也不扭捏推辞。

回到鹤庆郭家老屋,伊舟见是间竹楼,弟妹们见着大姐,都飞奔出来抱着,又笑又哭,也许是家族原因,五姐弟都有一对乌亮的大眼睛, 两个幼妹脸蛋胖嘟嘟的,此刻已挂在大姐身上。 惹得伊舟眼圈也红了,依稀记得小时候也曾这般和师兄易风一起嬉闹,此时却不知师兄藏身在茫茫江湖中的哪个角落。 屋外一边堆着衣物,支起的一排竹竿上还晾晒着很多衣物,另一边堆着一架粗柴木,旁边一堆捆柴,已截短、劈开、捆扎好了,码放得整整齐齐, 还有几个笼子里,装着七八只野兔、雉鸡。伊舟一见就知:大姐不在时,就是弟妹们打柴捕猎,帮人浆洗衣物,贴补家用了。

郭姑娘拖着弟妹们进了屋里,伊舟见屋里收拾得清爽干净,屋角还有弓箭,竹剑,竹刀之类的,想是小孩子自制的玩具。 郭姑娘随后把伊舟介绍给了家人,弟妹们都对伊舟嘻嘻而笑,郭家五姐弟,老大是姐姐,老二老三是弟弟,接着又是两个妹妹。 又向弟妹们说起伊舟邀请家人去蜀中游玩之事,大家都欢喜雀跃,二弟悄悄对郭姑娘道:“这未来姐夫还真大方呢。”

郭姑娘羞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不要胡思乱想。” 作势就要敲打,二弟做个鬼脸,躲开了,两个妹妹却抱住了姐姐后腰,挠起痒痒。 这西南地方,没有那些繁文缛节,青年男女自己交往本就平常,伊舟又邀姐弟们出去玩耍,不由得二弟以为伊舟是他未来姐夫了, 大姐虽然否认,弟妹们却都不以普通朋友看待伊舟了。

伊舟去当地恶财主那里“化”了银两,自从见了刘财主、韩财主那般敲骨吸髓的样子,如此化点金银也不以为意了, 又去集上买了六匹马,回到郭姑娘家中,已见她换了女装,顿时觉得光彩照人,映得房间更加明亮了,修长身材和微黑皮肤更添英姿飒爽, 毫无一般大家闺秀的柔弱之态,伊舟一时不敢直视,直笑道:“我们这就就出发吧。”

两小姐妹一路嬉闹,看什么都新鲜有趣,两小弟就缠着伊舟比比划划,大姐就负责一路的行程, 这一路,从滇入蜀,不需驮货,就沿大路走了,只有到荒野无路处,才走茶马道。

路上,伊舟也和郭姑娘谈些马帮奇闻逸事,又说到黑爷手下, 伊舟就好奇问道:“茶马道一路肯定不会少遇劫匪吧,但为何马锅头到马脚子,都没什么武功呢?” 郭姑娘道:“马帮主要管马,怎么选马,路上照顾马,稍微会点拳脚,只对付平常拦路的, 东家要是担心某些线路有劫道的,或者货物会引来劫匪,自会找镖局的人跟着,不过有的镖局自己带有照顾马的,就不用我们马帮了。” 伊舟道:“那我看马帮有些舵主武功高强,他们怎么不来保护马队呢?” 郭姑娘道:“如果那些劫道的不讲道义,滥伤人命,那些舵主才会出面找绿道上的人讲理,我们这些赶马人加入马帮也就是求有人说个理, 否则,那边受东家克扣,路上还要受劫匪威胁,估计一趟也是走不下来的。而且,东家要是克扣太过,马帮也会出面讨个道理的。” 伊舟道:“那我懂了,马帮只是照顾马、赶马,劫匪由押镖的人来应付。” 郭姑娘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却见前面一位魁梧马夫正鞭笞着一匹高头大马,口中骂到:“你这畜生,又来了犟脾气。” 骂声中带着哭腔, 伊舟见路边停了辆马车,这会儿那拉车之马却闹脾气不走了。 郭姑娘见了那马:眼神中似有哀愁,年齿稍高,鬓毛杂乱,身上污泥片片,盖住了本来毛色,但依然透出神骏之态。 心中一酸:“可怜神马,却不得其主。” 于是上前作一礼,道:“这位兄台,为何如此折磨这神马啊?” 那马夫一惊,道:“这马看着高大威武,但三天两头不干活,怎么就是神马了?” 郭姑娘道:“此马是随同将军冲锋陷阵的战马神驹,怎么能用来拉车呢?” 那马似乎能听懂人话,仰天一声长嘶,伊舟见郭姑娘怜惜该马,道:“我们何不买下此马?” 郭姑娘道:“对,我们出一千两银子,买下此马,可以吗?这位老哥。”

马夫脸露喜色,伊舟却暗暗叫苦:“估摸两人银两凑在一起,也不够一千两,这会儿也不知从哪里可以化来。” 只听马夫道:“我倒是求之不得,你说这马是来冲锋陷阵的,我可没那本事,卖了给你,我也不亏,只怕姑娘这钱花得不值。” 话音刚落,从车上下来一人,身着青袍,头顶竹冠,五十岁上下,清癯消瘦,甚是儒雅,接口道:“何不赠予这位姑娘?” 未待郭姑娘客气,伊舟就道:“如此那就多谢这位道爷了。” 他心知此人必有蹊跷,既然如此,何不顺着他来, 只闻嗤嗤两声,那道爷发出两道指力为马解脱束缚,那马仰天一嘶,全身一抖,更加神威凛凛,还没抬蹄,就蓄有奔雷之势。

伊舟牵过马,郭姑娘道:“为答谢赠马之情,想请道爷小酌一杯,不知意下如何?” 那道爷笑道:“甚好。” 八人找到一间小酒馆,分两桌坐了,道爷问道:“姑娘可知此马来历?”

郭姑娘就将此马品相如何娓娓说来,道爷道:“姑娘高见,姑娘定是姓霍,可知此马主人是谁?” 郭姑娘愕然,想起母亲亡故前说过郭乃隐姓,却没来及告知本姓是什么,不知此道士如何得知,道:“委实不知马主人,难道不是先生您吗?” 那道爷道:“非也,我也只是帮忙看管而已。此马乃你爷爷霍青山的坐骑,后传于你父亲霍山前。” 接着又说了两人大致样貌、脾性, 众人皆惊,除了另一桌四名正叽叽喳喳吵闹的少年。郭姑娘既心惊此马来历,又心惊此人如此了解自己先辈, 爷爷、父亲的名号和样貌、脾性,除了姓氏,全部能和他所说的一一对应,明显是设下那鞭马局引我入彀,只可惜那马白挨许多鞭子。 伊舟也感知此道士是故意设局,心下躇踌,不知是福是祸。

道爷见两人沉默不语,又道:“姑娘既是霍山前的女儿,不知这位公子和那几个少年,如何称呼?” 伊舟正在思忖,听人见问,就道:“在下伊舟,是这位郭姑娘路上遇到的朋友。” 郭姑娘也道:“那四个少年是我的弟妹。” 道士点头微笑,道:“霍山前好福气啊。” 又问:“姑娘令尊、令堂安好?” 郭姑娘道:“父母都已亡故。” 又将父亲如何在山路中被狼群咬死,母亲如何伤心过度而逝都说了, 她见此人对自家了解如此清楚,又见没什么恶意,就直白相告了。

那道士听完,不禁垂泪,道:“没想到,霍兄弟居然已不在人世。” 良久才平复心情,道:“霍兄弟那般本事,如何能被狼吃掉?” 郭姑娘听了,心中也重拾疑问:“自己驯狼相马,都是父亲教导,他自有方法防范狼群,可是父亲逝去许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亡故前情景了。” 而道士想的却是:“霍兄弟武功高强,驯兽更是一绝,定是有人下了黑手。”

道士又接着道:“我是霍兄弟生前好友邬云竹,在下故弄玄虚,扰得各位心中不安,甚是抱歉。” 各位又起立行了一遍礼,邬云竹指着马夫道:“这位是兄弟符绍。” 那马夫起立见礼。

伊舟和郭姑娘听了符绍之名,心中大为惊奇,也忘了见礼,只是盯着符绍,见他颔下微须,双颊清瘦,目含精光,三十多岁年纪, 均想:“此前在茶马道上,暮色中遇到过两次符绍,胡子头发浓密许多,细瞧不出面容,身形倒是不差,这汉子难道就是符绍? 只是这会儿理了发修了胡子,难道这道士就是黑爷?” 邬云竹见两人神情有异,问道:“莫非两位见过符兄弟?” 伊舟道:“不仅见过,我们还对过一招,不知符大哥还记得吗?”

符绍也是一头雾水,道:“奇怪,我们见过?还对过掌?小兄弟在哪里见过我?” 伊舟道:“就在茶马道上,也就在鹤庆地面上。” 符绍奇道:“如何见的面?” 伊舟便把入滇时,在鹤庆地面上遇到三道红和一群背斗笠之人的事情说了, 还把宋锅头讲的关于黑爷及四大金刚的种种传闻学说了一遍。

邬云竹听完,哈哈一笑,道:“想是有人冒我们之名,行劫道之事,还编排的这般煞有介事的。” 又转向符绍,肃然道:“你可是匿了许多钱财,如何不来孝敬黑爷我?” 符绍笑道:“都被这小兄弟夺了回去,哪有余财孝敬黑爷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又对伊舟道:“兄弟好本领,既然你说我俩对过掌,何不现在补上?” 伊舟心知他是想比试一下武功,就能辨别真假符绍了,于是也笑道:“我们是先对了掌,再见的面,哈哈。”

两人跳出酒馆之外,符绍摆好架势,右掌平平推出,伊舟也是右掌接着,内力一交,便觉符绍内力缓缓而来, 如山间溪流,虽小却无尽时,一加阻挡,力道便越积越强,于是放任自流以纳之,同时也缓缓发出一道内力而去, 两人内力已交,随即回收,互相钦佩,同时道:“好功夫。” 伊舟已知这个符绍内力既强,路数也和上次所遇“符绍”大不相同,始知上次那劫道的定是个假符绍。

两人回到酒馆内,符绍就向邬云竹称赞伊舟武功,道:“我的内功本是细水长流,总是以细水击之, 不论对手掌力如何,只要阻我内力,内力就会积蓄,对手内力有多高,我的细水内力便能积蓄到多高, 直到对手内力无法抵挡,我便能突破而入;伊舟兄弟内功高妙,既不阻挡,我便不能积蓄, 却能同时发出内力突破我的掌力,以我之道攻我,却有比我高妙的别招,我只能吐,他却能一吐一纳,实在高妙!” 符绍边说,边手中比划双方内力相交的情势,啧啧称奇,伊舟也客气一番。

符绍又接着说道:“哎,这次和伊公子交手也算发现我这细水长流内功心法的一处缺陷,人云:治水之法,宜疏不宜堵, 我本来以为武学中内力相拼会与治水有所不同,断无不堵之理,今日乃见治水之高招,佩服,佩服。” 伊舟知道刚才对掌勾起了他论武的兴致,否则也不会直白告知自己武功的内情,说道:“符大哥内力也是高妙。” 他见邬云竹、符绍两人和善阔朗,以兄弟称呼自己,也就不论辈分,直接兄弟称呼了。

邬云竹道:“那符兄弟可要多谢伊兄弟了,回头可得好好研习任意收放细水长流真气之法了,伊兄弟只是‘疏’而已, 这武林中还有一种武功,专吸旁人内力,你要是遇上,任你细水长流,也被吸个干净。” 符绍连连称是,邬云竹此前也指出过符绍内力缺陷,只是符绍自傲得很,这次被伊舟治得心服,就立马又一次见缝插针地提醒。 伊舟心想:“其实我要是想堵之,容之、吸之,也无不可,只是这真符绍是友不是敌,疏之即可。”

邬云竹虽然心痒也想试试伊舟功力,可刚才试掌只是为验明真假符绍,既已验过,便要讨论正事。 于是接着道:“曾经在江湖上,确实有些人称呼我为黑爷,符绍也是四大金刚之一,本来少有人知道。而且我们从不劫道,更不会对马帮下手, 我们也偶尔背个斗笠,没想到那伙强盗假我和四大金刚之名,借题发挥,整出这么多道道,看来不简单啊。” 沉吟一会儿,又对郭姑娘道:“我猜你父亲从没在你面前提到过,有我这个名唤邬云竹的兄弟。没想到霍兄弟心灰意懒如此,一身绝学也不施展了, 想他的本领,何必背脚为生?但看姑娘手段,这绝学倒是没有自他手中断绝。”

郭姑娘道:“父亲确实没有提到过邬叔叔,不过每年七月十五,他会独自祭拜一个无字灵位,我一次偶然发现的。” 邬云竹道:“我也想霍兄弟定是心里记着我们这些兄弟的,那七月十五就是我们全军覆没的那一日。”

他呆呆半晌,才又续道:“近日这茶马道上疯传一位姑娘驱狼退敌之事,我们就想到肯定是霍兄弟后人重现江湖了, 只是没想到所退之敌打着我们的旗号,想到霍兄弟重现,我们就暗暗注意马帮动静,想从马帮入手,找到这位霍兄后人, 终于在马帮门外见到一姑娘被马帮赶出,当时还想这马帮忒也无情,后又到马帮打探,才知马帮是想促成姑娘和伊兄弟在一起。” 他却不知这两个多月,郭姑娘和伊舟在寻找百花谷又在百花谷中逗留,跟着马帮算是白耽误了功夫。

郭姑娘听闻邬叔叔说出马帮对自己的用意心思,脸上飞起红云,伊舟也“啊”的惊了一声, 邬云竹见状,才知说露了嘴,轻轻一笑,也不理会,心思:“就算我也助马帮再给你们加把柴火了。” 继续道:“从马帮出来后,我们就知道姑娘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后又跟着去了老家竹楼,没见到霍兄弟夫妇,又见你们出游, 就寻思你们定是要去见父母了,于是一路跟着,又在此地设下鞭马局,一试之下,更确定姑娘就是霍兄之后了,哎,没想到霍兄弟居然离我们而去了。”

伊舟忍不住问道:“邬叔叔刚说,七月十五怎么......” 邬云竹还没等伊舟问完,就道:“那日,我们惨遭四盟歹毒奸计,兄弟惨死,哎,活着的兄弟,有的心如死灰,隐姓埋名, 有的就只得做起假强盗,流落边陲之地,哎,不说也罢。”

伊舟知道那定是惨烈之事,邬叔叔不愿提起太多详情,自己也就不再相问。

邬云竹又对郭姑娘道:“我认定你父亲不是被狼群所伤,而是被人暗害了,这敌人连隐姓埋名的霍兄也不放过,早晚也会找到我们的。” 伊舟道:“我猜那假符绍定有蹊跷,他武功高出平常劫匪许多,不像一直混迹于茶马道上的劫匪之流。” 邬云竹道:“不错,我们何不装扮一番,再逗引他们出来,抓住拷问一番。” 符绍道:“正好,我去会会这假符绍。”

一行人收拾妥当,郭姑娘粘了胡子,画了皱纹,扮成马锅头,其余人都做了马脚子,邬云竹所赠神马权当头骡, 就绕道丽江附近,路上又添了几匹骡马,驮上假扮好的贵货,又南下到了鹤庆地界,果然遇见了那几个三道红。 郭姑娘八个人刚到一马店棚里,坐下休息,一群三道红就围了进来,叫道:“这个马队,小子这么多,咱们不好下手啊。” 有女子叫道:“这位好汉好生俊俏,好几个月前,还遇到个和你差不多模样的小子,奴家可还想着他呢, 那小子一伙,路上还带着个雏儿,定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你可比他还惹人心痒痒呢,我现在可就不想着那后生了。” 说着,身子就掩了过去,伊舟几个月来在路上奔走,又添了几分风霜,这次来又装扮了一番,那三道红才没认出来。

郭家弟妹见“姐夫”被其他女子偎着,都过去将那三道红挤了开去,骂道:“好不要脸,快快走开!” 女子们一阵娇笑道:“这个锅头模样也俊得很嘛,再年轻几岁,也会惹得我心痒痒地牵挂呢。” 说着又围向郭姑娘,郭姑娘鞭子一抖,三道红们不敢近前,叫道:“哼!看你们一会儿,谁要挨鞭子。”

正调笑间,一群背斗笠的人也围了过来,伊舟瞧见那假符绍也在里面,暗思:“这次可要将你抓个活的。” 正待出手,邬云竹身影一闪飞出,又一闪,已将那假符绍捏着后颈提了过来,身法之快,之妙真是匪夷所思, 他根据伊舟所讲斗笠规则,一眼就断定出哪位是假扮符绍了,于是一击命中。 伊舟暗暗赞叹:“上次见这假符绍,身法并不多慢,在邬云竹手下,却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

邬云竹对符绍笑道:“符兄弟,来见见你这素未谋面的弟弟。” 一行人哈哈大笑,三道红们一哄而散, 背斗笠的人群却不走开,又移近了几步,有几人向郭家弟妹围来, 符绍已知他们意图,一脚踢出一张长凳飞了过去,与伊舟各抱几名郭家姐弟,与邬云竹一起飞出, 郭姑娘一声口哨,那头马也奔了过来,接着弟妹上了马去, 邬云竹拎着假符绍,口中叫道:“店家,那几匹骡马权当酒钱。” 一行人几个纵跃,已去了好远。

在一个山坡上,放下假符绍,那人兀自惊魂未定,符绍叫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道:“我乃黑爷手下,名唤符绍符金刚便是。” 符绍不禁失笑,道:“你看看这位爷,认识吗?” 那人叫道:“他一个马脚子,我怎么认得?” 邬云竹不想和他啰嗦了,指尖使力,道:“连黑爷我也不认识,你是哪门子金刚?” 那人痛入骨髓,刚已见识了黑爷的神乎其技,知道遇见正主了,叫道:“黑爷饶命。” 邬云竹道:“好说,你老实交代,谁让你们假扮我们的?”

那人只得交代:“我真名叫西皮,原来还有个头叫皇甫西,到这茶马道上有六七年了, 是皇甫家派我们到这里,搜寻从他家马场逃跑之人,我们一边搜寻,有时还扮成盗匪抢劫马帮,也就与三道红混在一起了。” 伊舟道:“你们抢马帮,是想引出那些马场的人吧?” 西皮涎脸道:“公子聪明,马场出来的人善于驯马,最受马帮欢迎了,如果离开马场,自然也会到马帮找个营生了。” 邬云竹道:“你们头呢?”

西皮道:“几个月前,皇甫家说老家有事,头儿被叫回去帮忙了,这边就交给我负责了。” 符绍问道:“呵呵,那你们头自称黑爷,你自称符金刚,为什么?” 西皮道:“我们在这里六七年,自然要和当地富商财主打交道,他们常常抱怨黑爷抢劫他们财物, 那皇甫西就夸口说要帮他们揪出黑爷,于是假扮成黑爷,还编了一套故事,说黑爷是个匪帮头子,手下人都背斗笠,有四大金刚,专抢马帮。” 伊舟道:“哦,你们这一箭三雕啊,既可以假借黑爷名头,隐藏你们自己身份,还可以败坏黑爷名声,帮那帮恶财主出气, 更想引我们出来,让那帮财主杀了我们吧?” 西皮道:“正有此意。” 邬云竹、符绍听了嘿嘿而笑。

郭姑娘突然问道:“四年多前,你们是不是在双狼坡害过一个背脚?” 西皮道:“没有,我们再坏,也不会去害背脚这种劳苦人啊,再说一个背脚能背多点儿东西,也不值得动手啊。” 郭姑娘默然,伊舟安慰道:“不急,定能查出来,以后遇到皇甫西,再行逼问。” 郭姑娘点了点头。

邬云竹嘿嘿一笑,道:“那你现在意下又如何啊?” 西皮道:“只求大爷饶命啊,那皇甫西一去不回,想必扔下我们不管了,只得继续假借黑爷名头,抢劫为生,以后怎敢啊。” 邬云竹又捏住西皮后颈,手中内力使出,废去了他的武功,道:“将你手下带走,去做正经营生,否则,定取你小命,滚!” 西皮连滚带爬下了山去。

邬云竹等人也下了山,找间酒馆喝酒吃饭,然后邬云竹又邀请一行人去小舍奉茶,一行人就向山里走去,行了一程,山势渐高,山路越发崎岖难行, 远远望去悬崖之上、云雾之中、竹林之间隐没几间竹楼,伊舟和邬云竹一起抬着郭姑娘的神马,在前引路, 有时无路可行,有时岔路丛生,伊舟留意这岔路似乎暗合五行八卦阵法之理,一行人有时扶着岩壁侧身过栈道,有时攀藤附葛,攀爬而上, 有时郭姑娘姐弟无法行走时,伊舟就折返几回,一个一个抱着越过险要。

如此两个时辰,才到了山顶上一块大平地,四周竹林葱葱,过了竹林,就见几间竹楼,邬云竹道:“云竹小舍到了。” 伊舟四周望望,远处群山间的大河犹如玉带,近处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小舍外一排鸽屋,想必是互通消息之用了,竹楼间几处平地,当是日常练武之地了。

早有人牵了郭姑娘的马,别处照顾了,进了一间楼里,有十几个人正在闲聊,云竹小舍中人正来回招待着, 见有人来,都起立见礼,邬云竹也互相介绍了。 原来是其他三大金刚:察刚,罗初,阮坚也来了,个个英悍, 察刚是个五短身材的敦实汉子,满面红光,罗初麻秆一般,四肢修长精瘦,阮坚却又矮又瘦,阔口方面,双目精光闪闪, 还有一些豪客,都是互相认识已久的老友,伊、郭两人一一见礼。

大家互相见礼毕,邬云竹就清了清嗓子,楼里顿时安静下来,于是说道:“这里都是信得过的兄弟,也是一起受过暗算,血里爬出来的兄弟, 遗恨未消,热血不凉,如今中原武林大乱,那些狗屁武林正派掌门人被赶得如丧家之犬。所谓天下有变,必有回响, 我时时听到惨死兄弟的呼号和怒吼,时时觉得热血就要从胸膛里喷泻而出,洒在公西庄前,端木铺上,皇甫场内,百里店外,你们呢?” 伊舟见众人眼含热泪,口中均喝道:“遗恨未消,热血不凉!” 震得竹楼也嗡嗡直晃, 邬云竹继续道:“好,请出灵位。” 手下马上搬出一个无字灵位,众人一起下拜,彼此间似乎能听到牙齿咬碎的声音。

祭拜完毕,邬云竹又道:“如今燕门搅得武林风起云涌,正是我们重现江湖,从中取事的机会, 但是我们先前元气大伤,十几年来一直被人追杀得紧,我们弱小,而对手狡诈,所以还是得好生计画一番。” 众人俱道:“愿听黑爷吩咐。” 邬云竹续道:“十几年来我们也没闲着,帮那些恶财主们存下的财宝也有百万之数,足以助我们克成大事, 如今又遇得霍兄弟遗下子女,俱是少年英雄,想来大事后继有人,我心中更是欣慰。”

众人刚才互相见礼,并未说起霍家父母之事,此刻听闻,纷纷问道:“驯兽一绝的霍山前亡故了?” 邬云竹简略说了一下霍兄弟去世之事,又和众人一起伤感一会儿, 继续说道:“想那霍兄弟定是被人暗害,我们遇到过那皇甫家安排在茶马道上的人手,已废了他的武功, 只可惜没遇到那皇甫西,霍兄弟这帐也定是要找皇甫家来算了。” 接着讲了遇到假冒黑爷手下的西皮之事, 众人听罢,虽在这庄重肃穆气氛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一阵。

邬云竹继续道:“如今燕门势大,但与那武林各大门派一样,均为虎狼,非我们可以结交之人, 天幸他们相互缠斗,我们就以这西南边陲之地,云竹小舍为根基,正好坐山观虎斗; 马帮、船帮声势亦起,与那恶财、门派之间的矛盾渐深,此诚可倚为外援,我们倒是可以着意结交; 皇甫、端木、公西、百里四盟早晚会露头出来,待到他们被燕门消耗殆尽,我们便可起事,终会拆了五德堡,报得血海仇。” 众人道:“先生妙策。”

邬云竹又道:“只是有一事需要着重交代一番,如今那些中原门派众人苟且偷生于蜀中, 我虽想去痛打一番,但生生忍住,我想各位兄弟定也是想去找他们晦气, 但希望大伙儿以长久之计为念,先放他们一马,这些人为虎作伥,终究不是那虎,我们不必为泄一时之愤,乱了大谋, 希望兄弟们也向各自兄弟传达这个意思。” 众人道:“我们知道黑爷苦心,定当约束兄弟们,不得坏了大事。” 邬云竹接着道:”好,大家此后就分头去中原各处,先暗中探听消息,联络旧友,见机行事。” 众人应诺,于是又定了切口暗号,分发了财物盘缠,安排各人要去的区域,歃血为誓。

伊舟想起师父给自己讲过江湖中的切口黑话,就是区别不同帮派,只有自己帮派中人能明白的暗号,今日见邬云竹说起, 不过是把一些常用语,如数字,称呼以及江湖上的头面人物等换个说法代替而已,知道了内情,迅速就烂熟于心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又过来相聚,见着郭姑娘那宝马正在树下休息,已被洗刷梳理一遍,只见那马全身银鬓,神威凛凛, 邬云竹就道:“贤侄可知此马名号?” 郭姑娘道:“还不知。” 邬云竹道:“此马名唤追云风,真是当世千里马也。” 郭姑娘躬身道:“谢谢叔叔赠马并告知名号。” 邬云竹道:“这马本就是你先辈之物,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可不要怪我照顾不周,哈哈。” 大家伙都恭贺邬云竹叔侄相逢,郭姑娘获赠良驹,又交谈一会儿,互道珍重,各自带着行装,当然还有信鸽,下山去了。

邬云竹别了众兄弟,转头对郭姑娘道:“贤侄,你们又打算去哪里呢?” 郭姑娘道:“要去蜀中游历一番。” 邬云竹就道:“我看五位贤侄,好生喜欢,想起霍兄弟,又好生伤感,我也有代兄抚养遗孤之义啊,你们以后就在这里住下, 邬叔叔也可教你们读书,习武,早晚为你们父亲雪恨。” 郭姑娘忙领四位弟妹拜倒,道:“谢邬叔叔。” 邬云竹又道:“少年出去游历一番,也是大有裨益,又有伊公子陪伴,如此甚好,这样吧,你们游历完毕,就来邬叔叔这里住下,可好?” 郭姑娘姐弟又拜倒,道谢称是,伊舟和郭姑娘于是告别邬云竹,伊舟拎着那马下山去了,继续赶路, 路上伊舟一直在想:“这黑爷可真信得过我,这样就入了伙,可是我还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呢,那五德堡又是什么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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