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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风记 03 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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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洞宗明远禅师接任少林住持方丈,送了宾客,又回到大雄宝殿,将法眼宗、云门宗诸僧抚慰一番,并发誓要查明真相,不在话下。

过了两日,明远方丈正在大殿召集高辈僧人议事,一沙弥进得殿来,交给方丈一个物事, 明远方丈打开一看,却是一角僧袍,颜色只微微泛黄,还有暗红色字迹,细看下,是“有你一份,不死必返”八个字,用血写就。 明远方丈脸色大变,忙问道:“送这个的人,是何样貌?” 小沙弥应道:“是个虬髯汉子,只说明日拜山,让少林寺好生准备。”

明远方丈长叹一声,道:“老衲德薄,近日连遭变故,刚安顿下来,又有人要来少林生事。当初嵩山派出了变故,我就怀疑燕门开始动手了, 幸好方丈让我们早做准备,现下可就真的来了。” 一老僧道:“少林也不怕事,水来土掩而已。” 是新任罗汉堂首座明虚禅师, 传位之后,各首座都是曹洞宗僧人了,各宗有各宗的字辈,这明字辈与临济宗的希字辈同辈,比子山和尚高一辈。 明远方丈道:“往事已过三十五年,今日来访,必有准备,我们还得小心应付才是。” 众僧应诺。 明远方丈接着道:“三十五年前,也是曹洞宗轮值方丈,我还是当时住持方丈跟前的小沙弥,日常负责照顾方丈起居, 一日也是大殿议事,正好我也在方丈跟前,期间一师父上报说寺庙门外那人已跪了七天七夜,刚才又晕了过去,问方丈是否见他, 我当时也是奇怪,那人毅力也真是刚强……”

这一角僧袍引出一件往事来。

原来三十五年前,一人自称须儿,年仅七岁, 因家传武林秘籍而遭浩劫,家人被屠戮,父母被挟制,自己孤身来少林寺求僧人主持公道, 老方丈因事务缠身,起先只分派了一个下层僧人处理,小须儿却以为少林寺敷衍于他, 发誓要见方丈,否则长跪不起,并且以申包胥哭秦庭之事来激方丈,老方丈感佩其小小年纪,尽然有如此学识和毅力, 于是应其所求,派了三位高僧,其中就有天相禅师,去救他父母,却功亏一篑,须儿迁怒于少林,以为少林寺敷衍误事,毫无武林正道之义。 气愤中捶打方丈,方丈见其哀伤,并不运功抵御, 后又撕下方丈僧袍一角,咬破手指,当面写下这“有你一份,不死必返”八个字后,携血书哀号着奔下山去。

明远方丈叙述完往事,喟然道:“因觉事小,老方丈当时独自分派处理,并没有和师伯、师叔们商议,因此最后结果并不被外人知晓, 因老方丈自觉疏忽,须儿父母最终亡故,引为一生之憾事,常独自叹息,他此来正好,本当做个了结,就在老衲手上了结此事吧。” 明虚禅师道:“须儿之事,我也听闻一二,只是最后如何,此前确不知晓。但武林仇杀何其多也,岂能事事尽善尽美,老方丈又何须自责。” 明觉禅师接口道:“莫非他已报得大仇,又来找少林晦气了?” 明远方丈道:“嵩山派不是已经覆灭了嘛。” 众僧议论纷纷,商议如何料理这须儿三十五年后复返少林之事。

伊舟带着丁景,找了刻碑师傅尽心帮忙,又知道了一些白事风俗礼仪,忙了两天,将父母墓、碑整饬完毕,两人在墓碑前起誓义结金兰。 丁晟、景越头七之日一大早,伊舟携着丁景准备来少室山为父母烧七。 在山下随便寻得一间酒肆,安坐下来,就听见酒肆里,各桌都在谈论这少室山上一件大事, 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在下面不住叹息,两人却没听到个来龙去脉, 伊舟听得心急,揪住一个正在口沫横飞谈论的吃客,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少林寺出了什么大事?” 那位兄台也是个热心肠,一身庄稼汉子穿着,扭过头来,坐上伊舟一桌,丁景忙让给他一副碗筷, 那兄台开口道:“我是附近的农户,叫我唐二好了,你们刚到此地吧,少林寺被人围啦,方丈被重伤,哎,这伙人也真是太霸道了。” 伊舟急道:“莫非是朝廷对少林寺不利?少林寺很长时间不闻庙堂之事,这太平世间,何事会惹上朝廷呢?” 心想:“少林也真是多事之秋,不过四、五日间,事端又生。” 不过能围困少林寺的势力,除了朝廷,一时也不作他想。

唐二道:“不是朝廷,但朝廷哪儿要管这江湖事啊?这围少林的是一个叫什么十三鹰的帮派,来了也不多人, 听说也就百把人吧,硬是把这少林寺给困住了。” 伊舟心想:“百把人就把少林寺给困住了,十三鹰?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门派,竟如此厉害?” 唐二叉上一筷子菜,抿口酒,继续说道:“这十三鹰说是要教教少林寺何谓武林正义,头一个字就是武嘛,所以先要在武功上较量较量, 但不知这些邪门歪道们,使了什么鬼怪妖法,竟然连败罗汉堂,达摩院几位高僧,昨日罗汉堂首座和方丈出战,竟也被妖法弄伤了, 还听闻此前少林寺有六位高僧遭难,有人说这次来的就是害了六位高僧的同伙儿。” 说完,叹气一声,这些住在少室山周围的百姓们,对少林高僧敬若神明, 当然不会相信有人会在这些高僧手下占到什么便宜,就算失手,也是对方施了什么妖术。

伊舟道:“原来是有人要挑了这少林寺?” 唐二道:“是吗?这胆子也够大的了,这少室山上打打杀杀的,我都不敢上山送菜了,可让那群鸟雀饱餐几日了,哎。” 伊舟听罢,对唐二一抱拳,给了他一些碎银,就有人向唐二叫道:“兄台,听你刚说你的菜送不到山上去,是如何道理啊?” 伊舟扭头看去,是个四十多岁的粗豪男子,浓眉大眼,四方脸,络腮胡,一身草莽之气, 伊舟想这人定是要打听少林之事,开口却关心起唐二的菜事,也真是会套近乎, 又想:“这唐二其实也无需担心他的菜被鸟雀糟蹋了,日日在这儿说道少林故事,也够他赚个好几倍的卖菜钱了。”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和丁景出店上山烧七去了。

中午时分,两人从丁景父母墓地回转,来到入寺山路,只见三三两两,很多要到少林寺看热闹的江湖人士, 伊舟央道:“景弟,我们也上去瞧瞧热闹,明日再赶路南下?” 丁景其实心里害怕再去少林寺,怕触景生情,想起父母死前惨状,又添伤悲,但为了不扰伊舟兴致,也点头答应。

两人奔上山来,就见寺外一个广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少林寺众僧站在一方,对面三十来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想必就是唐二所说的邪门歪道了, 伊舟混在人群中细瞧一会儿,认出其中几个就是卓云那一帮人,最前面立着三人,其中一人似乎就是在客栈里找唐二打听事情的那个粗豪汉子, 唐二那家伙也是真会夸大其词,三十多人被他说成来了百把人。中间两人四掌翻飞,已经交手好大一会儿了。

伊舟忙向周围一早就到了山上的人相询,知道了这正在交手的两人,一个是达摩院明定禅师,一个是来拜山的龙鸣远, 明定禅师使着那“龙旋掌”守住门户,那龙鸣远四周游走,寻机攻出一掌,随即转为守势,这般战法最是考验两人耐性,机变和内力了, 这一时之势也真应了那掌法的龙旋之名。

明定禅师率先求变,顷刻间连攻数掌,如开山裂石,虎虎生风,龙鸣远连连后退中,回击一掌,两掌相交,进入内力比拼。 伊舟细观之下,龙鸣远右掌也在运气,左袖圆润鼓起,右边袖筒却是棱角分明,似是被冻住一般, 心里叫声:“大和尚要遭。” 就见龙鸣远右掌击出,明定禅师忙出掌相抵,却是一个寒战,手臂就此定住,如同被封了穴道一般, 龙鸣远撤掌跳出,双手一揖,道:“承让。” 伊舟识得:龙鸣远一掌以刚猛内力与对手比拼,另一掌却发出寒冰内力,对手当然抵敌不过。 明定禅师对过这一掌后,左臂已被冻僵,回不过手来,两名僧人连忙过来相助。

明远方丈合十道:“龙施主一人四日来连败少林七名僧人,实在让人惊叹,没想到内力已达阴阳相融的境界,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伊舟见了方丈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并无如唐二所说的重伤迹象,始知唐二之语又有差错。 少林僧众听闻,也惊诧万分,这少林寺内力修为,只持一道,要么刚猛,要么绵柔,要么练就炎阳之气,要么练就冰寒之气, 断没有两路合练之说,在此前的教导里,如此练功已入魔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焚身而死, 今日亲眼得见同时发出刚猛和冰寒两路真气的功夫,那真是到了另一个境界,一时惊叹,继而丧气。

龙鸣远应道:“方丈不必过谦,按照约定,今日还有一场比试,哪位神僧前来,我领教高招。” 伊舟心想:”看来这人连续一人单挑了少林七名高僧,这边只出了一人,还有三十多人待命, 少林寺的牌面已经出到罗汉堂首座和达摩院高手了,不知藏经阁是否还卧着不世出的高手?否则这少林寺今朝是必败无疑了。”

顿了一会儿,见无人应战, 龙鸣远又道:“既然无人再应战,那就是少林寺认输了,想必贵寺也明了我们此来目的,就请天鸣禅师出来答话。” 一声暴喝,一位僧人跳入战圈,只见他,五十来岁,长须飘飘,间杂几根白须,双目精光闪闪, 喝道:“我天鸣师兄早已圆寂,就让我来送你过去和他问话吧。” 一拳直击龙鸣远面门, 来者就是天相禅师,辈分最高,年岁不大。少时刚入寺不久,天鸣就喜欢上这个痴迷武学,天赋极佳的少年,于是代师授徒,收为师弟, 日常只在达摩院、般若堂钻研武学,已是少林第一高手,平时不理寺内各项事务,这几日见龙鸣远单挑众僧,心奇就出来观望, 此时听人讥讽少林寺,还提到天鸣师兄,于是忍耐不住,出来应战。

龙鸣远见来者拳势,已知厉害,敛容小心对付,后退一大步避过来拳,天相禅师就势回勾,又被躲过, 龙鸣远闪避几下,只是为了摸清拳路,从拳锋力道上推断对手内力情况, 几回合后,龙鸣远已知天相禅师内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只是自己练就独门“两界碑手”心法,还是可以稳操胜券, 念及此节,于是转守为攻,抢攻几掌,寻求拳掌直接内力比拼; 天相禅师见此,暗暗心惊,此人连战四日,内力竟不见损耗,还敢主动寻求内力对决,于是时守时攻, 只见天相禅师招式时而刚猛,时而绵柔,拳,掌,指轮番变换,龙鸣远见对手取巧,于是计上心头, 左掌卖个破绽,天相禅师果然上钩,见机抢攻,龙鸣远右掌突地击出,两掌相交,又成了比拼内力之势。

龙鸣远只觉得浑厚内力滚滚而来,心叫不好,还是轻视了对手,只见天相禅师面露笑容,似乎很是轻松, 电光火石间,真气流转,一股冰寒之气攻向对手,却发现如泥牛入海,对手还是微微一笑,才知对手内力深不可测, 随即马上流转为炎阳之气,对手还是微笑,龙鸣远心惊,冰火之气连续轮转,对手依然微笑, 龙鸣远又加一道真气,一段冰寒,一段炎阳合为一体,随即攻出。 天相禅师接招,直觉时冷时热,微微心惊,也加上一道内力,又将之消融于无形, 龙鸣远初见对手面容稍变,欣喜得计,倏尔又见脸色转为平和,始知对手内力实在高深,这场是自己败了。

原来龙鸣远这“两界碑手”功夫,取阴阳两界之意,既有内力阴阳相融之意,也有使对手与自己将阴阳分隔之意了, 可以发出冰、火,半冰半火以及冰火相交四种内劲, 但天相禅师内力实在太高,生生以不变应万变,消弭了对手各种真气流转于无形, 风行草必偃,他却是山岗,天相禅师这手功夫就叫做“壁立千仞”。

龙鸣远撤掌,退回本阵,一个四方脸汉子走上前来,抱拳道:“小可姜鸣山接神僧高招。” 也无试探,一掌击出, 天相禅师避无可避,只得内力比拼,只觉一股真气倾泻而来,如堰塞溃堤,奔流而入, 忙提气也以雄厚内力攻出,内力相交,就如两块盾牌挤在了一起。 突然,天相禅师觉得掌心一紧,似乎被扎了一针,随即感觉心脉一阵收缩,原来对手一边用浑厚内力与自己力拼, 其间还能发出一股如细丝般的内力,突破了自己的真气“盾牌”,侵入心脉, 天相禅师大惊失色,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内力倾入,勉强压住了那一股如丝内力, 如此却也使自己一半身子毫无还手之力地暴露于对手, 姜鸣山见了,并不攻击,还是以单掌力拼,他这手功夫谓之“盾矛互搏”,刚猛混以阴柔,煞是厉害。

良久,那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说道:“这场两人已打成平手,久持无益。” 姜鸣山应道:“是,天爷”,撤掌跳回, 天相禅师也垂头丧气地退回本阵,心知:“自己是以全力对付半个对手,何来平手之说?” 只是默然无语。 少林众僧,对形势也是了然,不得不佩服这天爷众手下功夫如此了得, 对方还有天爷和黄鸣涛两名高手未出手,相当于排名第三的高手,以一半功力和少林第一高手打成平手, 场上一时寂静无声,人人对这神功都是心驰神往。

天爷继续道:“方丈大师,较武已有结论,少林功夫博大精深,更是天下武功之源,今日结果不过是一时之论。” 众僧斗败,何敢言勇?只得恭听。 天爷续道:“对于那角僧袍血书,方丈大师有何见教?” 明远方丈道:“天鸣禅师逝前,一直以没有及时出手相救为憾,常深深自责,如今斯人已去,何不化此干戈呢?” 天相禅师也气冲冲道:“天鸣师兄常常自责,是他的修为,可那惨剧真凶与少林何干?迁怒与我少林,三十年不减,是何道理? 想那武林争斗如此之多,少林不救是错,救之不及也是错,和尚慈悲,就该受此鸟气吗?”

天爷脸上悲戚之色一闪而过,说道:“罢了,罢了,天鸣竟然毫无悔意,还用这种故事欺瞒后辈。” 天相禅师一瞪眼,道:“你说什么?” 天爷并不理会,说道:“前日说了,这次拜山,是要教教少林何谓武林之义,这武已论毕,再来论论这义字。” 顿了一下,突然厉声说道:“贵寺法眼宗六位高僧,被子山和尚所害,明远方丈,你知也不知?此人何在?” 此话一出,众人如闻惊雷,僧众中的子山和尚也前跨一步,准备开口叫骂,被方丈手势止住,伊舟也打起精神,凝神观望。

明远方丈道:“不知,想那子山和尚武艺低微,如何害得了六位高僧?燕施主可不能持武凌弱,凭空污人清白。” 想这说别人持武凌弱之语从少林方丈口中说出,也是数百年来的新鲜事。 天爷道:“少林高僧都是这般巧言令色的吗?子山残害同门,是你明远大师指使,你认也不认?” 这席话,更是晴天霹雳,震得众人一时恍惚。 明远方丈大喝一声:“此人凶险,故意语焉不详,惑乱人心,少林众僧听方丈法旨, 罗汉堂送客!为解少林数百年来的一大劫难,知客院派人向武当,华山等武林同道求救!其他僧众退入寺内坚守。”

话语间,罗汉堂众僧排出阵势已将天爷一干人围住,三十多人迅速被十个罗汉阵分割开来, 这罗汉阵法融十几人功力于一体,互相加成,功力更增十倍, 又深得战阵阵法之妙,正合奇胜,使众人如使四肢,运用自如,施展起来,任你天降神功,也无法得脱, 罗汉堂日日习练这阵法,只因曼妙无穷,更无人数限制,可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却苦无实战机会,听得方丈之令,个个雀跃。

罗汉阵施展开来,阵中被围之人,不论多少,上下八个方位,均被封住,真不啻十面埋伏,天爷等人实在无法突围而出, 兵法云:“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这每个布阵之人就和身旁的或对面的同伴形成一条常山之蛇,简直可以任意排列组合,罗汉阵就如同无数个常山之蛇组成, 攻击其阵中任何一点,都是八方来援,只能无功而返。

天爷一行人中武功较低的人,已被罗汉阵制住,罗汉堂僧人腾出人手,又加入其他罗汉阵, 打斗了小半个时辰,连龙鸣远,姜鸣山也被制住,就只剩下一个罗汉阵了,将天爷,黄鸣涛,卓云围于中间, 视之,如鸟笼中一只家雀,阵脚还在步步紧逼,如蟒蛇缠虎,阵势不断缩小,阵中之人,几乎已无法呼吸。

突听天爷道:“无关人等快快离去,如果自觉武功高深,就留下看个热闹。” 众人听得郑重,就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得远远的。 眼见阵脚越来越紧,阵中被围之人呼吸、心跳都觉艰难,突听天爷暴吼一声,周围空气变得如同惊涛骇浪,一阵紧接一阵的汹涌而出, 那些跑得不够远的,还有些避入寺内的僧人,有的已是双手抱头,不住哀嚎,眼见受了严重内伤, 那罗汉阵中的众僧如地火喷发,被震了开来,这绝人之路的罗汉阵被这一招“天尊怒吼”给破了。

罗汉堂众僧有的已闭息而逝,有的状如呆傻、委顿于地,有的盘膝端坐、还在运气反抗,有的面露痛苦、如受酷刑,有的就在地上扭曲翻滚; 伊舟也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早在天爷提醒之时,他就捂住丁景双耳,并注入真气护体,从而让丁景也扛住了这天尊一吼, 丁景被这一吼的景象给吓得呆住了,良久才央道:“伊舟哥哥,我们还是下山吧。” 于是两人也飞一般地奔下山去。 天爷瞥见这两个少年,心中奇怪:“这两个小小少年,竟然能扛住我这一吼,是何人物?” 刚要出口相问,两人却已跑得远了,眼下还有更要紧事,于是两个少年之疑就只得搁置脑后了。

黄鸣涛扶着卓云,叫道:“天爷,云兄弟他死了。” 天爷连忙过去,只见卓云脸色惨白,忙度气救命,已是来不及了。 原来这卓云内力自然远弱于天爷,却与天爷一起被围于阵中,天爷破阵之时,阵外的人还可躲避, 他避无可避,可怜卓云没有死在罗汉阵下,却死在了天爷一吼之下, 其他人等在天爷提醒时,或飞跑到远处,或以自己内力相抗,并无受重伤。 天爷对着卓云跪下,拜了三拜,起身道:“我们也先下山,厚葬了卓兄弟,明日再来吧。” 一夜间,天爷闯少林,四日单挑八圣僧,只手平神僧,一吼破阵的传奇,开始在江湖疯传, 本来这些故事里,只有一吼破阵是天爷亲为,传着传着,都变成是天爷之力了。

第二日,天爷,黄鸣涛,龙鸣远、姜鸣山等人又来到少林寺外,人群之中多了一人,却是子山和尚, 天爷在寺外朗声说道:“燕门燕云天,会同敝门黄鸣涛、姜鸣山、龙鸣远诸人,由子山禅师引见,再次拜会少林高僧。” 话声并不甚响,但内力浑厚,少林寺前院后院,各处俱当可听见,声音送入许久,却不听见僧人回应,只闻殿旁高悬的铜钟大鼓嗡嗡回响。 这燕门乃北方燕地一门派,门主燕云天,也就是三十多年前跪于少林寺门前的少年须儿,门人称之天爷,一年多前才涉足中原武林。

昨日一战,少林寺众僧犹自惊魂未定,明远方丈正在大殿议事,突听见子山和尚名号,大惊失色,眼睛扫视大殿,似要找人, 随即定下心神,道:“这燕门须儿又来滋扰,如何应付?” 僧众中有人回道:“这燕门武功之高也真是闻所未闻,天相禅师也只得平手,想我少林寺已无能抵对之人了, 眼下之计,唯有重组罗汉阵,人人以物塞耳,以防燕云天的神吼功。” 众僧附和,开始讨论布阵之人选,明远方丈心里却在思索这子山和尚不知为何落入燕门之手。

原来昨日之战后,燕云天漏出子山和尚的口风,心知明远方丈必会对子山和尚有所动作, 下山时就安排姜,黄二人回寺探查子山和尚情况,便宜行事,二人回来后就立马稍作装扮,潜身回寺,摸索到方丈室外藏身密听。

果然,明远方丈回到方丈室,长啸三声,如同某种鸟叫,就进来三名心腹,四人议事语声极低,话语中夹杂着切口,有时还用手上动作代替, 姜,黄两人听得不太真切,只知明远方丈要那三人对子山和尚如何如何,于是只得紧跟三个心腹,看看他们如何行动。 三人寻得子山和尚,道:“子山师兄,这几日你可谓春风得意,逼杀那广显呆子,你是头功,兄弟觅得美酒,何不共饮?” 想那子山师兄也是个浪荡和尚,嗜酒如命,四人寻得一僻静屋子,开始豪饮, 姜鸣山见那三人,一个矮,一个瘦,一个胖;黄鸣涛见着美酒,好似闻着酒香,也不住舔舐双唇。

豪饮不多时,那矮和尚借机取酒,绕到了子山背后,突施双掌击出,子山和尚哼也没哼一声就委顿倒地,三人收拾好酒具、酒坛, 一个麻袋裹了子山和尚,潜行出寺,姜、黄两人悄悄跟随。 只见三人向寺西沟方向奔去,姜鸣山心想:“看着路径,莫非他们要把子山扔下山崖?” 三人找了个山崖僻静处,跟踪的两人也在崖后屏息偷望。

只闻那胖和尚说道:“这子山和尚向来浪荡,又嗜酒如命,老大想着留他早晚生祸,你们说说如何处置? 想老大对子山和尚手段,是个刻薄少恩的人,我们三兄弟替他做这许多腌臜事,谁知到头来,不会是和这子山一般下场?” 瘦子也道:“可不是,我们得求个保命之途啊。” 胖和尚道:“何不先弄醒子山这厮,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肮脏事?” 瘦子应声好,已双掌拍出,子山悠悠醒来但依然被制,想要活动身子却不得,惊道:“你们这三个破落户要干什么?” 矮和尚道:“要杀了你!” 手中戒刀往前一递。 子山和尚见势不妙,道:“我们向来交好,何出此言?” 胖子道:“师命难违啊。” 瘦子道:“要命也容易,说点儿我们想听的。” 子山和尚心中敞亮:“他们定要了解些秘密,以图往后保命,否则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可我说了估计也是一死。” 望了望悬崖,心中已有计较。

于是子山说起一件秘辛:“上个月,少林寺派出众僧下山邀客来传位大典观礼,法眼宗眼见要接任住持,高僧尽出,在他们回程时, 明远和尚却让我尾随他们,适时露面,假装巧遇,套套近乎,悄悄地下药于饭菜中,他也跟随在侧,只是一直在暗处。 我战战兢兢料理了第一个济布和尚,制住后藏到一隐密处。” 矮和尚插话道:“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子山道:“这种脏活,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不似你们三个本是一体。我药倒一个就藏好一个,或破庙或山洞或地窖, 然后将其藏身之处告知明远,再去跟随下一个高僧。” 瘦和尚问道:“这东一个,西一个的,你如何传讯给明远?” 子山和尚道:“本来他就跟着不远啊,况且我和他之间有切口记号的,你们和他之间没有吗? 我就在那饭店或客栈处或路上留下一些记号,他随后看到就知道了。”

瘦和尚恍然大悟般,道:“嗯,这个自然,我们办事也是这般,都是胖大哥负责传讯,我倒一时没想起来这个。” 子山和尚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他随后将他们一一都杀害了。” 三个和尚一起惊道:“什么?是明远杀了那六僧,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仅三和尚听着吃惊,偷听的姜、黄二人也惊得差点儿出声相问。 子山和尚道:“我亲眼所见,如何不知。直到料理了最后一个僧人,药倒后藏于一个山洞里,下山时发现丢了一件随身物事,于是回洞去找, 却发现明远手抵那僧人前胸,起初,我还以为明远在运功去毒呢,又见他击了一掌,那僧人口、鼻、眼都流出血来,明远又补了一掌, 那僧人一阵抽搐,就此死去,我正要藏身,他却发现了我。” 瘦子插话道:“居然没杀你灭口?”

子山和尚道:“是我失落的随身物件,让我多活了几日,你们三个不就是来杀我灭口的嘛。 他见我在洞口,笑道:‘你来得正好’,手中扬起我那随身物件,胁迫我按照他的吩咐,否则就以那物件为物证,说我毒害了六位高僧, 我不得不从,于是只得依照他的吩咐在传位大典上逼死广显。”

黄鸣涛见子山和尚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朝崖边挪动,又听那瘦子问道:“僧人的伤势,想必也是他做出来的?” 子山和尚应道:“不错,明远就是要人觉得:法眼宗僧人是被广显大师的独门’截断众流’内力所害,他虽然暗中学过’截断众流’, 却没那般功力,于是先下药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后在前胸连发三掌,尽断全身经脉,若是详查尸身,会发现经脉是分三次才断的, 如果真是广显出手,定是一掌就经脉俱断了,但表面死状却是一样。 杀了六位僧人之后,明远和我就在江湖散布传言:广显为争住持,残害同门;并专门将济布尸身之所在传话给丐帮辛长老, 那长老一探济布之伤,就以为是广显所为,这传闻一经丐帮辛长老验证,众人就更加信以为真了。”

瘦子又问:“那说少林寺还派人下山去验伤了的?” 不等子山和尚回答,胖子就应道:“这有何难?这明远和尚虽没掌什么职位,但也是曹洞宗高僧,这点事还办不了吗?” 听者三人都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而子山和尚早有准备,缩身向崖下滚去, 他原知自己话一说完,三人定会立即出手加害,只有滚下山崖,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于是暗里冲开被制穴道,提前悄悄挪向崖边,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秘密,倒也没有觉察。 姜、黄两人见状,飞身而下,一人扑向跳崖的子山和尚,一人扑向崖上三人,兔起鹘落间,崖上已挤下六个人,四个和尚被制,带回客栈。

客栈里,姜、黄两人将情由给燕云天学说了一遍, 燕云天道:“原来如此。我们此次南下,计划多有不周之处,害得少林寺七位僧人丧命,我之过也。” 姜鸣山言道:“实乃弟子之过,请天爷责罚。” 他明白:“天爷本来只是想制住这七位僧人,其中自己负责将广显大师藏在赵楼张三酒馆,却在自己手下走脱, 那伊舟少年本以为从我们手下救了广显,最终广显却命丧少林,哎,这人间之道,祸福相依,不可不察。”

燕云天道:“你确有失误,只是这明远和尚实在歹毒,本意是让他藏起六位高僧,我们这边藏起广显, 在大典之日,法眼、云门两宗无人过得了四证,住持之位自然就到了曹洞宗了,没曾想广显走脱,他为了争位,竟残害同门,嫁祸于广显。” 姜鸣山道:“都说和尚慈悲,为了争位,也是不择手段,狠辣至极啊,但终究是因为我让广显走脱,才逼得明远不得不下毒手。” 燕云天道:“经此一事,我看明远就是‘要做就做绝’之人,就算我们藏好了广显,那六位僧人照样会死在他手上,事后广显也难免遭他毒手。” 姜鸣山道:“不错,那广显已猜出我们谋划,以后回到寺里,定会揭露出来,为绝后患,明远不论如何都会加害广显。 哎,往事不可追,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燕云天道:“我们留下子山和尚,让那三兄弟回明远那里复命。” 姜鸣山下去安排了,第二天,子山和尚就随着燕门来到少林寺。

寺内钟鼓正被寺外燕门之人的叫声震得嗡嗡直响,明远方丈正惶急无措, 心想:”这燕门之人实在歹毒,此前与我联络,双方计划帮我提前接任住持方丈, 他们最终目的居然是我;我本也不想杀了六僧,可是那燕门让广显走脱,为得大位,只得出那下策, 如今子山和尚也被他拿了去,避而不见吧,刚做住持,若显得胆小怕事,众僧定不依我,只得见机行事了; 哎,早知子山那厮是祸,应该早早动手杀了那厮,不想那三兄弟如此脓包,竟让子让和尚走脱,却来骗我。” 思忖一会儿,道:“就以明应首座之论,以罗汉阵迎敌。” 众僧布阵人选也已选定, 罗汉阵在前,方丈及各执事高僧居中,其他僧众如希让禅师,天相禅师等元老僧人殿后,走出寺来。

燕云天等人见这阵势,罗汉阵中人人耳中塞物,犹嫌不足,或用绳缚物于耳旁,或戴僧帽于顶上,一时哑然失笑。 燕云天心想:“看来对我的‘天尊怒吼’已有防备,可让子山和尚先出马。”以眼示意子山和黄鸣涛,各自领命, 子山和尚朗声道:“我有话说。” 黄鸣涛就在旁保护,以防有人暗器伤了他。

明远方丈见了子山和尚,叫骂道:“叛寺之人,有何言语,又来惑众吗?” 希让禅师此时却道:“让子山说话。” 他离任才几日,余威仍在, 子山和尚于是从如何受明远之命残害六僧说起,正说间,六枚金针直射子山面门而来,黄鸣涛飞身接住,笑道:“有人还要灭口吗?” 希让禅师瞪视明远方丈,厉声道:“不得造次!”

子山和尚又继续将如何嫁祸广显,如何杀人灭口等情由一一道来,众人听了,个个愕然, 明远方丈犹自喝斥道:“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 斜刺里,又闪出三人,正是那明远方丈派出灭口的三兄弟,又将如何被指派杀子山之事说出, 希让禅师听了,哀叹一声:“广显,你何去速哉?” 转向罗汉阵道:“还不快拿下明远恶僧!” 手势却指向明远方丈。

罗汉阵众人中有些内力深厚的高僧并未塞耳,听命便指挥阵脚移向明远方丈, 其他人并未听到四人言语,依然向燕门众人移去,阵法一时杂乱,周围人忙将塞耳之物取出,又简单告知了明远之事, 罗汉阵才如潮水般向明远涌了过去,就在这阵势稍一迟缓间,明远就朝后奔逃,却被压后的希让禅师堵住, 明远大声叫道:“我大事未成,竟败于四个泼皮之手!”

姜鸣山突然想起一事,上前喝问明远道:“明远大师,你把何仁夫妇怎么样了?” 明远狞笑道:“那两个老家伙啊,哦,没用上,直接让我手下给宰了,哈哈。” 姜鸣山一直觉得这种种惨案,一半是由广显走脱回寺而起,自责不已,此时听此噩耗,既悔又怒且恼,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林寺内钟声又起,希让禅师又开始了一次传位大典,沩仰宗灵寂禅师接任为住持方丈。 子山和尚及三兄弟揭露有功,废去武功,永不得再习武,罚做了服事僧;明远也被废去武功,严加监禁,永不得出寺,其余孽尽数驱逐。 灵寂方丈对燕门众人更是感激不尽,不仅揭露出明远阴谋,理清了少林高僧之死的原由,更让自己顺势做了主持方丈, 留众人在寺中盘桓,姜鸣山请方丈允他见见明远,继续盘问何仁夫妇下落,明远只是狞笑。

数日后,灵寂方丈才礼送燕门众人下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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