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一
張翔一

《換日線》頻道創站總編輯,《天下雜誌》未來事業部數位營運總監。 得空時在馬特市發表個人觀點與隨筆,內文均不代表工作單位立場。  https://crossing.cw.com.tw

我的麵與你的筆

這才發現此刻眼淚一直掉的原因──是年二零一七,距我上次吃到這碗麵,已經整整過了二十年。

下午翹班,回到母校,為的是向學弟拿資料。

為什麼要拿資料?因為幾周前換日線 Crossing辦了個針對中學生的小小徵文比賽,投稿者短評上期專刊中的精選文章,國中組、高中組競逐數千元不等的獎金。

獎金不高,名氣很小,但投稿仍然多到應接不瑕,最後評審主席百忙之中初選了幾篇,問大家意見。

對其中一篇實在不甚滿意的我,這才終於打開檔案,在看不到投書者資料的文件堆中,一篇文章頓時吸引注意。

評的是 Miss.D 寫的那篇古巴,短短 200 字的文章,用牆和牢籠作隱喻,先是講古巴,然後講人們認知的古巴,再講到人們如何認知古巴。最後以手機屏幕中的螢光,那方寸之間光輝的牢籠作結。

我的天啊!於是立刻申請緊急上訴,大家討論之後重新表決,一路從榜外進到第一名。後來得知作者身分,身為新科台北文學獎得主之評審主席(蔑)笑稱:「有學長護航,真好。」

然後回到這碗麵。

去前電話聯絡,難掩興奮之情,「恭喜恭喜,學長過去找你,跟你拿帳戶資料匯獎金過去!」

「喔、、、好。」電話那頭頗為冷靜。

建中人有話直說,忍不住問:「幹嘛!看你不怎麼興奮?第一名欸!你看不起換日線看不起我老編嗎?(誤)」

「不是,學長,是我現在在等紅樓文學獎的結果,再幾小時就要出來了。」「你投小說新詩還是散文?」「散文。」「喔,我相信你會得啦,祝福你。」

兵荒馬亂過了個周末,約好今日下午四點見面拿資料。

三點四十晃到母校,一如往常直接走進大門,管理員和教官均不攔阻,也就大搖大擺左轉走往麵食部。

麵食部如今已不叫麵食部,但還是有賣牛肉麵,六十元漲到八十元,以前加四十元可以加一份牛肉,現在不行,只能單點控肉。錢則還是一樣,丟到疑似(根本就是)公車零錢箱裡,恕不找零。

近鄉情怯,細聲細氣地說,不好意思,牛肉麵加滷蛋加控肉。

麵條一樣軟爛,控肉入味但過鹹,牛肉還是像罐頭,只有筷子沒有湯匙,紙碗變成鐵碗,吃了幾口,當時的記憶一一湧現。

學弟來了,略帶靦腆,客客氣氣地交換了資料。

「不好意思,鄉愁之下忍不住先點了,要不要一起吃麵?」

「不了,等下還跟朋友有約。」

「你後來呢?得獎沒?」

「有,第二名。」

「恭喜。」「謝謝。」

聊完之後,回到位子繼續吃麵,一口一口吃著,最後連碗都舉起來,把湯也喝乾。

這才發現此刻眼淚一直掉的原因──是年二零一七,距我上次吃到這碗麵,已經整整過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究竟怎麼會過得如此無聲無息?當時堅信可以達成一切目標、製造全國騷動、甚至統治宇宙,那莫名的自信與傲氣,怎麼就這樣全變成了泡影?若是此刻與過去的自己相逢,想必連頭也無法抬起吧。

但又轉念一想,人生不就是個不斷向現實妥協的過程?既知衰老之必然、平凡之必然、死亡之必然、終究無足輕重之必然,那麼為何還要拼命創造、奮力開拓那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什麼?

答案或許就在那「接下來的可能性」。

一校百年,無數學長學弟心照不宣的莫名默契如此,一代看著一代既愛且恨的複雜心情如此,一間企業一個國家的凝聚如此,數千年到萬年的人類文明,也是如此。

眼前的空碗已乾,正要起身離去,忽見旁邊遺留一物,連忙拾起,追出麵食部。慌忙間放開嗓門,大聲喊住那個已逐漸遠去的年輕背影,

「嘿!學弟學弟!你的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第一个支持了这篇作品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