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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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摄影师,一个现代化起源研究者。关注政治学,政治哲学,历史学,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经济学。

尤努斯与社群主义及费拉社会

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尤努斯因在小额贷款领域的巨大成功而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以奖励其在减少贫困方面所取得的巨大进步。近来看了尤努斯和他的格莱珉模式的资料,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得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因政治经济学上的贡献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在诺贝尔经济学奖上是有惯例的。政治经济学者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因为对中世纪共同体“公地”管理上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奥斯特罗姆本人还曾担任过美国政治学会主席。我觉得尤努斯的实践在政治学上意义重大。

当代政治哲学最重大的争议就是社群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的争论。自由主义为建立一个自由而繁荣的资本主义社会作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它也面临着许多非议。社群主义对自由主义一个大的批评就是美德(或者德性)的丧失(特指社群主义意义上的德性,不是通常的道德),这种美德往往只有在带有强制性的共同体内才能存在,代价则是个人自由受到一定束缚。这一点毫无疑问是现代社会里的人所难以接受的,包括对现代社会提出批评的那些哲学家在内。尽管美国社会至今依然留存不少古典共和主义色彩浓厚,带宗教性质的部落群体,但是从未听说过哪个政治学者和哲学家投身到这些部落建设中。事实上,这群自由主义的批评者对现代自由社会的批评非常深刻到位,但在如何解决和改善这些缺陷方面,他们没有提出任何有价值的建议。

胡尔特人社区

以上是针对现代宪政民主国家,社群主义者在建设上无所作为。那么在费拉社会呢?在一盘散沙,德性尽失的社会,社群主义者更是无能为力。但尤努斯的经验,给社群主义的实践带来了成功的可能性。我们仔细分析尤努斯小额贷款赖以成功的那些措施,就能发现其精髓就在于他在借款人中间建立起了一个带有很强社群主义色彩的共同体。

格莱珉银行有一个在长期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十六项原则,除了其中三条针对孟加拉特殊国情外,其余原则如下:

在我们生活的所有方面,我们都将遵守并促进格莱珉的四项原则——纪律,团结,勇气与苦干

不要要住破旧的房子,要努力工作争取修缮房屋或建造新房子;

保持小孩和家庭环境的干净整洁;

使用清洁的水,干净的厕所;

做好家庭计划,把繁荣兴旺带给家庭;

要让子女接受教育,不能辍学;

不做任何不公正之事,不应使任何人遭受不平等待遇;

要时刻准备互相帮助;

共同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

我们会集体承担较大的投资,来争取更高的收入

如果我们得知在任何中心出现违犯纪律的情况,我们大家都会到那儿去帮助恢复纪律

可以看出,以上的这些原则没有一条与信贷有直接关联,相反它很像一些大家族、宗族里家规、乡约,涉及到了家庭生活方方面面非常细节的部分,带有很强的励志倾向,同时也有较强的约束性。其实这些原则正是社群主义者所重视的“德性”,我们在传统的家族之类的共同体中能够找到这些原则的踪迹。众所周知,格莱珉只给女性贷款。这一点同样遵循着社群主义的原则。在费拉化国家,底层民众中的流氓无产者占比很高,就像土匪成员主要是男性一样;而女性往往更依赖家庭这样的小共同体,在她们中间更容易建立起一个互助的共同体。而底层男性往往酗酒、家暴,他们是共同体的破坏者。这也是为何当初戚继光和曾国藩在招募军队时将目标放在老实忠厚的农家子弟上。

除了只为妇女贷款和十六条原则这两项内容,格莱珉的核心要素还有“五人小组”和“每周聚会还款”——这些核心要素共同塑造了参与者的共同体精神与契约精神。格莱珉信贷操作的几个关键点如下:

第一,虽然从格莱珉贷款不需要任何担保和抵押,但格莱珉每个借贷者必须自发组成一个无近亲关系的“五人小组”,定期选举小组长和中心领导人。他们每周定期举行会议,向银行职员提出贷款申请、监控贷款活动并协助中心经理的工作。也就是说五人小组之外的单独个人是无法获得贷款的,同时这个五人小组也需要经过考察、培训、考试后才能拿到贷款。这样实际上相当于对借贷人进行了两次过滤,那些信用差、品行不好的人就会被排除在借款人之外。

其次,贷款期为一年,每周分期还款,每次还款数额为贷款额的2%,从贷款一周后开始偿付,还50周,每周除还款外还要再存入当周偿还本金的5%。这个规定看起来挺奇怪,但对于风险控制来说非常重要。每周还款不仅降低了违约的风险,还在无形中对每位借款人施加了“欠债”的压力,提醒他们努力工作还款,以此克服人的惰性养成自律的能力。而每周存款,则能培养她们的金融观念——为了未来的目标而储蓄。

最后,每周还款聚会,每周举行“中心会议”,“中心”一般由6-8个小组组成,由银行工作人员担任经理,每周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召开会议,每个借贷者必须准时出席。在每周的聚会上不仅仅处理还款、贷款业务,还将对小组成员生产、生活问题进行讨论。用格莱珉信托执行主席拉蒂菲的话来说:借贷者定期聚会还款的模式绝不仅仅与钱有关,“在中心会议上,人们相聚、互相学习、讨论问题、激发灵感,这不仅仅是借钱和还钱的场所,还是一个推动社会发展的论坛,我们可以在这里探讨环境、健康、教育、就业各种问题。”

尤努斯就是通过这样一套人为设计的,带有强烈社群主义色彩的规则和方法,人为地在一群散沙的费拉社会中建立起了一个个以金融为中心的社区共同体。在完全缺乏信用基础与契约精神的社会中,创造了贷款违约率5%以内的奇迹。

前天看到朋友的文章解释温州崛起的关键之处在于家族的自治力量。虽然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发展与家族自治的相关性,也读过秦晖的相关论述,但是从未从社群主义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只注意到它对共同体成员的保护作用,却没能注意到其对共同体成员的约束作用同样对这些地区的繁荣作出了重大贡献。

家族属于典型的传统社群主义共同体,拥有家族自治传统,当然是这些地区的幸运。但对于缺乏家族自治传统的散沙社会,如何才有可能发展起来呢?尤努斯的成功给了我们很大启发,那就是通过艰苦的社会建设能够在一个费拉世界中建立起兴旺繁荣的共同体,为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积淀社会资本。并且与许多NGO不一样,突破口不在公益/慈善方面,而在金融经济方面,并且是完全可以产生盈利的。也就是说,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像企业一样做大做强,同时还能避免NGO组织通常会遇到的政治阻碍。因为是可以盈利的事业,它也可以吸引企业家和风险资本参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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