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東南西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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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流作家,用文字記人、記鬼、記食、記人生……

女兒意外降生三日記

五一勞動節,對許多人來說是放假休息的日子;但我在勞動節那天,卻是名副其實的「勞動」,而且在一天之內歷經了人生的大起大伏,緊接著的兩天也同樣「精采」……我們的女兒,在我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下,早了二十四天倉促降臨這個世界上!

五一勞動節,對許多人來說是放假休息的日子;但我在勞動節那天,卻是名副其實的「勞動」,而且在一天之內歷經了人生的大起大伏,緊接著的兩天也同樣「精采」。

那天上午,我和老婆按照原訂計畫前往湖口老街一日遊。大腹便便的她,預產期在五月二十五日,打算在臨盆前放鬆心情,來場小旅行。我們抵達目的地,走了一小段路,她感到疲倦,而且喉嚨有些刺痛,於是我們吃完午餐到附近晃了晃就回家了。

三點半左右,我扔了一籃髒衣服進洗衣機洗,並且沖了澡,正躺在床上想要睡一會兒。忽然,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老婆--

我肚子好痛!我覺得要生了。」她從一樓廁所打來,我從沒聽過她的語氣這麼慌張過。我馬上起身換好衣服衝下樓,看她已經渾身虛弱地在門口等我,我抓起待產包和錢包便趕緊帶她前往醫院。

由於剛好是三天連假的收假時刻,一路上車多壅擠,我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牙一咬,連闖了幾個紅燈,上高速公路也不顧一切行駛路肩,總算在半小時內趕到桃園的醫院。

經過初步檢查,羊水已有破掉的跡象,醫生建議儘快剖腹生產,否則會有胎兒會有感染風險。接著--

我們的女兒,在我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下,早了二十四天倉促降臨這個世界上!

說真的,當護士推著一個孱弱但哭聲洪亮的赤條條嬰兒到我面前時,我並沒有感受到初為人父的強烈喜悅,反而比較掛心手術室裡的老婆,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她,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剖腹手術。過了約半個小時,她的傷口縫合好,護士將她推回病房,她雖然全身無力,還是眼角噙淚勉強跟我說:「你看到女兒了嗎?剛剛護士抱給我看,我感動得哭了。」見她這麼開心,我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為女兒的降生而喜悅。

趁老婆休息的時間,我在醫院跑上跑下,一下子辦理相關手續,一下子和前來幫忙的親戚交待請他們處理的家務。我忙到九點多,才回到病房陪老婆,繼續分享初見女兒的感覺。

沒過多久,房間電話響起,是樓上嬰兒室醫生打來的電話,他請我儘快上樓要跟我說明女兒的狀況。我以為只是例行性的說明,但老婆面露擔憂的神色,我安慰了她幾句就上樓去了。

站在嬰兒室外,我從眾多新生兒中,靠他們手上掛的母親姓名手環找到女兒。然後,我看到她胸口快速起伏,甚至呈凹陷狀,我知道情況不對勁。這時醫生快步走出來,說明小孩因為早產,肺部可能發育不全,必須緊急送至台北馬偕醫院急救。

急救!怎麼會這樣?!」我跟老婆轉述醫生的說明時,即使已經刻意淡化嚴重性,她還是出現我意料中的激烈反應。在等候馬偕派救護車來的過程中,她緊抓著我的手反覆問我「她不會有事吧?」「救護車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塞車?」我也只能強作鎮定安撫她。

不知等了多久,病房電話響起,醫生再次請我上樓,說馬偕醫院派的救護車及醫生已經到了。搭乘電梯過程中,我心想這下可以出發了吧,沒想到馬偕的醫生卻跟我說,從桃園到台北有一段車程,為了避免途中出狀況,她認為應該給小孩插管--

插管!有那麼嚴重?!但我沒有時間猶豫,簽了同意書、切結書後,焦急地等待醫護人員將她送上車。不過為新生兒插管不是我想得那麼簡單,他們請我到會客室等待,不想讓我眼睜睜看著女兒被痛苦插管的畫面。我等了半個多小時,醫護人員處理妥當,將女兒送上救護車,一路鳴笛直驅台北馬偕。我開車跟在救護車後,不一會兒就跟丟了,所幸這個時段交通順暢,僅花了半個小時即抵達。

偌大的醫院空盪盪的,我在一樓宛如迷宮般的昏暗大廳間穿梭,花了一番功夫找到通往新生兒加護病房的電梯。到達十樓,當我按下加護病房的電鈴,等待的過程中忍不住想到最壞的情況,擔心術後的老婆能不能夠承受得了。

電動門打開,主治醫生走出來,我連忙問她情形,聽到她回答「情況還不錯。」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接下來,我第三次看到女兒,上唇的位置已被固定了氣管內管,連接正壓換氣的設備。在機器的輔助下,她可以自主呼吸,血氧也正常。即便如此,一個剛出生幾個小時的嬰孩就得承受這樣的折磨,我不知道老婆看了會不會心疼,不過還是錄影下來傳送給她。

錄影的同時,我瞄了一眼時間--凌晨十二點。可是,我這高潮迭起的一天還沒有結束,輪流聽主治醫生和護理人員說明病情和簽署一堆文件,再來要到一樓急診室辦住院手續。但因為剛剛離開得太匆忙,沒有申請出生證明,只好隔天再補辦。

我在車上和老婆簡短說明孩子的情況,並確認她身體無大礙後,先回到家晾下午洗的衣服、準備必需品、洗了個澡,便匆匆駕車趕往醫院。當我整理好帶來的物品,把老婆安置妥當,早已過凌晨三點了。

經過整整十二個小時的折騰,過程中倒不覺得累,現在卻累得快撐不住,倒在狹小的陪客沙發床上隨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八點多醒來,可能是昨晚睡得沉的關係,精神還不錯。十點多,我幫老婆辦妥住院手續,也申請好孩子的出生證明,再度開車上路前往台北馬偕,一方面看女兒,一方面也幫女兒補辦住院手續。

女兒的呼吸更加穩定,醫生判斷今明兩天就可以拆除氣管內管,換鼻管輔助呼吸,我連忙告訴老婆這個好消息。然而,一個壞消息又破壞我喜悅的心情,讓我焦慮萬分,因為當我要補辦女兒的住院手續時,我赫然發現--老婆的健保卡不見了!

昨天帶了健保卡但沒有出生證明,住院手續不能辦;今天帶了出生證明卻忘了帶健保卡,住院手續還是不能辦……

我記得昨天用完健保卡,明明放進皮包中,現在卻怎麼找也找不到,在馬偕的失物招領處找不到、上車翻找好久也不見蹤跡。沒有老婆的健保卡,不但女兒的住院手續不能辦,往後幾天老婆就診需要健保卡怎麼辦?是不是要臨時補辦一張?

等到我稍微鎮定下來,我想起早上在桃園的醫院幫老婆辦住院手續,會不會辦完後隨手放在櫃檯上忘了帶走?我立刻致電醫院櫃檯,詢問有沒有撿到一張產婦的健保卡,得到的答覆是「沒有」,我心涼了一半……

「這位爸爸,」櫃檯小姐很有耐心地詢問:「請問您上午來辦什麼事呢?」

「幫老婆辦住院手續。」

「哦,是這樣啊,如果是辦住院手續的話,健保卡都由我們保管,出院才會歸還。」

搞了半天,是虛驚一場。看來自昨天老婆送急診以來,我始終處在昏頭轉向的情況下,繳交了什麼東西、簽署了什麼文件……完全沒有印象。這時假如有詐騙集團要我簽什麼本票,我也會莫明其妙簽下去。

這天下午,換老婆的家人來照顧她,我這才有空回家做家事並準備晚上的兩堂線上課。上完課八點半,我簡單梳洗接著到醫療用品店採買處理傷口需要的物品,再直奔醫院。由於女兒的狀況趨於穩定、老婆剖腹的傷口也沒有問題,我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十一點上床睡覺,感覺沒睡多久,病床那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咳到快要吐出來的程度。我快速起身去查看,老婆竟忍著傷口劇痛緩緩坐了起來,她喘了口氣才說,剛剛在睡夢中忽然瘋狂咳嗽,然後一口痰卡在喉嚨無法呼吸。我攙扶她到廁所把痰咳出來,回到床上,她仍然咳個不停。於是,我們請護士過來檢查,結果一量體溫,老婆發燒到三十八點七度,護士看她的症狀,懷疑是確診,建議我一早去便利商店買快篩做檢測。

那一整晚,她咳到醒來了四次,我也睡睡醒醒到天明。上午做完快篩--果然是陽性!

吃了醫生開的退燒和止痛藥,她稍微舒服了點,幸好只是輕症。可是,接下來我就苦了,我不但得曝露在染疫的風險中,也不敢再拜託她的家人來顧,以免傳染給他們,只能一肩扛起照護責任。偏偏禮拜三這天,我從下午兩點起,有一連三堂的線上課要上,直到八點半,這中間沒人照顧老婆怎麼辦?沒辦法,我只能麻煩護士多費點心,便在中午離開醫院,準備回家上課。

我在路上隨便買了一個便當,回到家背包一扔便低頭扒飯,扒完小瞇了一會兒開始上課,上到最後半小時已經有些體力不支。好不容易上完,距離下一堂還有一個半小時,我打算睡半個小時起來改學生作業。想不到……

我這一覺起來,腦袋一片模糊,彷彿斷片一般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應該要做什麼?我拼了命的回想,終於慢慢清醒,抬頭一看牆上的時鐘--距離上課只剩十分鐘!

我迅速下樓想洗把臉,沒料到頭卻昏沉到必須扶著欄杆才能走穩,一度擔心自己也確診了。漸漸地,頭開始痛了起來,我想起這應該是壓力加上疲勞所產生的頭痛症狀,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出現過了。我強忍頭痛上課,上到一半,接到老婆訊息,請我下課儘快趕回去,因為她出現暈眩症狀幾乎無法下床。

好不容易撐到八點半下課,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好在老婆的狀況不算太差。我把她打理好,改了幾份作業,便倒在沙發床上入睡了。

上天保祐,這晚老婆睡得還可以,我則是一覺到天明。

第四天一早,我恢復過去的作息,不到七點自然清醒。我打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第一次認真欣賞醫院附近的風景,我瞥見斜對面的公園裡有早起的民眾在運動,想起自己自老婆住院至今,我的每日運動習慣已中斷了兩天。在確認老婆的身體狀況後,我出門健走去了。

走了四十分鐘,碰巧路過一間麥當勞。我入內吃完早餐,在啜飲熱美式咖啡的同一時間,早上起床僅餘的一點點頭痛也一掃而空了。

我盯著窗外來往的學生,回顧過去短短的三天,才意識到我這糊里糊塗的三天,其實正值人生的轉角處--自此,我和老婆的兩人世界宣告結束,我們正式進入人父、人母的新階段。可能因為來得太快,使我來不及招架,沒辦法好好體會新生命到來的每一個時刻。

不過,最艱困的三天度過了,接下來的每一天想必會越來越順遂。我知道未來當我們一家三口沉浸在幸福美滿的時光中時,我腦海中總會快轉這三天的起伏與波折,並且認為--這些苦難和天倫之樂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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