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螢
不是螢

每天與世界大步脫軌,每天卻依然故我想當年。我,70後廢中一個,土生土長香港人,家裡藏著一櫃桶「女皇頭硬幣」。

《A的夢想》

A與所有白領儷人一樣,每天朝九晚五匆匆出門,離開所住的屋邨趕搭地鐵,然後在中環隨著人流前進,像滴進注洋的一個水點,隨波逐流。偶然她也會看看身旁的名店,幻想一下虛無的愛情小說情節,然後一笑置之,在人群中安分守己地過著平凡的人生。

但這天偶然的一瞥,卻喚起了她久遠以前,彷彿上世紀的夢想。

那是皇后大道某個旮旯的小小擺地攤,老得像一團抹布的小販就地靠坐在攤檔前打瞌睡,任由眼前人來人往、車馳腳快,誰都不能打擾她獨擁的寧靜時空,連眼前的貨物亦仿如如陌路──也是的,畢竟這種形態的生意,本來就不是販賣商品而是販賣同情,形式上垃圾般的「商品」,只是變相的乞討。

但那三三兩兩的殘舊貨物,卻讓A不由自主地駐足凝視。

擺在一眾老土過氣的玩具群中,它靜靜地存在。

那是一條小小的玩具商店街,泛黃的粉藍色包裝盒裡,有著熊先生的水果店、貓太太的鮮魚店、貓頭鷹博士的書局,還有狗叔叔的肉店與及羊小姐那最最吸引人的時裝店。在那片靜止的時空裡,牠們永遠臉帶笑容,熱心地招呼客人,即使迷途的小鹿,與及站在店前不斷講價的豬太太,也絕不會遭人白眼冷待。

商店街永遠溫馨,永遠充滿著人與人之間的暖意。

簡直與卅年前第一次看見時一樣。

***

六歲時的A曾經深深地愛上這條商店街。在她童年時所住的舊式七層公共屋邨裡,只有唯一的一間玩具店,耀目的燈光照亮著櫥窗裡琳瑯滿目的玩具,什麼鐵人廿八號、大和號宇宙艦、藍眼睛一眨一眨的金髮娃娃、彩色的七巧板……所有孩子們最愛的東西都有,而最重要的是──它在這裡。

商店街被擺放在櫥窗最當眼的地方,燈火通明的街道與動物親切的笑容,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包括六歲的A與比她年長一歲的姐姐。隨著孩子們驚嘆讚美的呼聲,男店主每每就會出來趕客,將這一眾衣衫襤褸、無論如何也買不起的孩子們驅離店子。

的確,它貴得驚人,在那個還會落街買報紙的年代、那個報紙還只是賣五毛錢的年代,它的價錢是足足卅二元,一個令年幼的A覺得遙不可及的數字。

A深知家境不佳,雖然父母從無提及,但滿櫃桶當舖的黃色條子她還是認得出的,而且她也已到了交不出書簿費而懂得臉紅的年齡。A與姐姐沒有向父母提出要求,卻暗下決心要買下來。自此以後,買報紙白菜豬油的工作都讓A與姐姐搶了來做,為的只是能偷偷地落下那一毛錢;隔壁婆婆請吃孖條,卻總讓姐妹倆以折扣價賣給了鄰居的孩子,然後把耳朵附在錢罌上,享受那零星的叮噹響。

卅二元的積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A至今無法忘記當她與姐姐捧著好不容易貯夠的一大堆零錢直奔玩具店時,眼看著那雙衣著華貴的母女二話不說地把它買走時的悲傷。男店主把她的夢想從櫥窗裡拿出來,小心地包紮好遞給那個小女孩時,A只覺胸口像在瞬間被掏空,毫無知覺地掉了滿臉滿襟的淚水。

姐姐比較積極,立時趨前問店主還有沒有另一件。店主一徑搖頭,丟下一句:「不會再入貨」便離開了。

A只記得與姐姐相擁而泣,辛辛苦苦積蓄的卅二元最終去了哪裡,A已不復記憶,只記得那一刻的夢想幻滅,那一刻難以理解的失落……

卅年後的今天,它居然重現眼前!夢想中的商店街早已褪色,粉藍色的紙盒泛黃、商店招牌只不過是早已翻角的貼紙,街道一式一樣的老土粉紅色塑膠,一看就知是陳年國產貨……

可是,它仍讓A熱淚盈眶。卅年前那個六歲女孩的悲傷,在A心底流下的淚水重新熱暖,那是她匱乏缺失的童年一段充滿痛楚的回憶……

「阿伯,幾多錢?」

「卅二蚊。」

A用了卅年後的小錢買下了她在卅年前遺留下的巨大夢想,滿足地踏著她的步子,重新走進人海之中。




(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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