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弯曲的脊梁：纳粹德国与民主德国时期的宣传活动》

本书作者是美国密歇根州加尔文学院的传播学教授兰德尔彼特沃克，和这本书一起问世的还有一个“德国宣传档案”的网站，提供并不断更新大量有关纳粹和东德的英译资料和影像。

纳粹和共产主义的相似性，此前更多的是在纳粹德国和苏联之间的比较。本书则是以一个拥有相同历史和文化的同一国家的两个不同时期作为比较对象的。但老实说，我没有从本书中获得本来期待获得的东西，两个比较在历史和文化角度并没有多加深入，还是老生常谈，在两种极权体制中做表象的对比，仅是一些资料的罗列——可能和作者本人非德国人有关系。谈及极权和文化的关系，以赛亚伯林《苏联的心灵》难以超越，是真正投入感情的理性哲思书写。愈是真正了解一样事物，愈是难以简单的去评价它，它的人民和社会的复杂性愈是令人低回不已。本书缺少的就是这样一些深度和温度，“宣传的对象”缺位。

对于【宣传】，作者采用这样的定义：“宣传”是由一个组织化群体采取的一系列方法，通过心理操纵达到心理上的统一进而融入一个组织，它想在由个体组成的大众群体行动中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参与。

宣传最明显的形式有大众集会、报纸和海报，还包括教育、艺术、公共行为以及现代技术与方法的整个设置。它就是各种手段的全部，通过它，人们被劝服来接受各种权力，再进一步进行合作，使人们按照某些方式行事，从而支持和巩固这一体系。

为什么马列主义被称作“马教”？这并不是戏称，而是它们——国家主义、马列主义和宗教性质的确酷似。极权是一种世俗信仰，占据全面彻底的世界观，拥有颠扑不破的真理。米兰昆德拉说，“极权主义不仅是人间地狱，还是天堂之梦。”无意中也点破了极权主义的宗教性质。它致力于对历史的一种完美构想，并以实现这一构想的世界作为自身使命。它拥有一个愿做一切必要之事以达成目标的政党（教会），一个源于天命或历史规律而选择的领袖（神谕），一种将其主张渗透到生活各方面的世界观（教义），一种对大众宣传（福音传播）的倚重，以及对至少大多数制度的中央控制（教皇）。形式上有对领袖的上帝般崇拜，“圣徒”的画像以及来自教义、游行、大众仪式、誓约和严格的道德要求与戒律中的各种语录。这些都可以与宗教等级一一对应。说到这些，还是觉得昂纳克在程度上与斯毛相差太远，不足以与希特勒相提并论。希特勒的领袖神圣性与毛相比又有些相形见绌。书中惊讶的说，希特勒语录也渗透了第三帝国，1942年的生物课本在说明“生命的法则”时，引用了《我的奋斗》七次！毛语录是吃饭睡觉打豆豆都要先念一遍的好嘛。

宣传并非单向的，【宣传的对象】很重要。是他们提供了宣传的心理动机，不只是被动接受，甚至还从中得到满足。这不是“受害者”、“无辜者”而是同谋。没有先在的、隐含的同意，没有技术时代每一公民的宣传需求，宣传就不可能传播开来。这里不只是邪恶的宣传员在工作，同时也有公民自身存在的对宣传的渴望。换句话说，宣传其实同时满足了宣传员和接受者的需求。可惜本书浅尝辄止，对【宣传的对象】着墨不多。

这与汉娜阿伦特对极权主义的看法也是相符的。她说，大众对于极权主义的支持既非无知也非洗脑结果。极权主义的幻觉是吸引人的。纳粹和共产两个体系都主张崇高的目标，它们以各自的方式激发了人们对公共善、勇敢、奉献、友爱、勤勉、乐观、忠诚，以及所有能带来许多美好之物的美德的兴趣。然而这些都是外衣。罪恶需要花大量时间在悉心打扮上——大量花费用在了宣传上。这本书成书于2003年，我不由要想，如果这本书出个姊妹篇，宣传费用还得提高，因为为了宣传统治阶级意志而堵嘴的成本越来越高了。

不过事与愿违，宣传其实不能得到只有一种思想和精神的公民。相反，它促进了伪善。在“弯曲人们的脊梁”的过程中，极权主义体系唤起了人性最糟糕的一面，因为它是不真实的，因为它鼓励虚伪，因为人们看到了新闻是不可靠的，政府会说些它需要说的内容来达到目的。

借用圣经的隐喻，它们那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房子，根本无法抵抗暴风雨的肆虐。

（ps：最近也有一些新的研究称，网络社会机器人算法会使政治观念两极分化，伤害民主，正是上面所说的“技术时代的每一公民的宣传需求”。极权主义是一种人为的墙，专门给你一种统治者提供的思维模式，而大数据算法是科技给你的迎合你喜好的墙。在互联网上，尤其是脸书推特微博这样的社交平台上经常看某一类信息，平台的大数据推荐就会根据你的喜好，推荐一些你喜欢看到的内容。这个大数据收集的越多，推的信息越对你口味，长时间下来，你的想法会更偏向于某个方向。这可能是全球的政治倾向两极分化的原因。社交媒体可能并没有让人们自由且良性地交换意见，虚拟公共领域可能起到的是反作用，会使本来可以多元共存的群体越来越难以互相理解。这也许是信息时代新的政治危机。天哪我们还没有解决农耕时代的危机…等一下好吗，不带投石机手榴弹核弹一起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