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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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的創作者和譯者

連載:戰後日記(十六)

沒有比燈光照得越來越亮的希望更美的。在黑暗命運底下也有很多站,過站的夜間列車的車窗呀,不要喪氣!

九月某日

看來農村什麼都按習慣來。想事也好,做事也好,說人壞話也好。我留心有沒有一個不是習慣的東西,至今還沒找出來。只一個,米價漲到十元了,任誰都是驚愕不知所措的表情。二十錢的東西漲成十日元,已經超出想象了。但這也終會習慣吧。如果這成了習慣,其他一切現象界的習慣都會顛覆,興許農民心中的習慣可能全都因此顛覆。物價漲了一百五十倍,心裡的價格還停留在過去的二十錢,這般堅韌在人身上是不是可行呢?為什麼呢,人是沒有那種習慣的。

思考一事實在是有意思。雖然無日不在思考,但一碰到打破常規的事,人立馬就陷入混亂——以慣性思維去思考還未成為習慣的事時的狼狽,是現在的我和其他人正經歷的,最終也會不置可否,在某處消失吧。答案實在是太難了。有一百五十倍的困難,但大腦想著最多按二十倍左右的困難處置,而事實以一百五十倍的複雜展開時,人們究竟會準備怎樣做呢?

總之,人家在想歇口氣而不得時,有人望著想幹活而不得,這也是事實。東京過來的消息說,一升米到了六十元。誰在哪兒賣了多少,何時到何地以什麼價格收,農民成日成夜竪起耳朵聽這些小道消息,可也沒聽過這些東京消息。聽到十元就吃驚不已的人,要跟他講六十元的真相?而此時,他們僅僅聽到一點風聲,就為米價上升這麼厲害而興奮,令我愕然。不論到哪兒,只要人聚在一起,就都說著悄悄話。一有我們的腳步聲,交談就戛然而止,只有爐火燒得很旺。感覺兩個人跼在草中,念叨著什麼吧,他們露出髒兮兮的笑臉和淡黃色的牙齒,看著別處。


因為開始收稻子了,村民盯上的別家久左衛門的糧倉也終於從人們的視線中解脫開了。但還沒來得及喘息,這次又被遠方被規劃為專門種菜的村子的親戚盯上了。親戚們的蔬菜全被暴風吹壞了,沒什麼拿來換米。而漁村利枝(久左衛門的大姨子)家後生復員回來,米不夠了。她妹妹家(也就是久左衛門家)的糧倉怎能不盯上?此外,這個糧倉對我也產生了相當的魅力。我的武器是衣服,利枝家的是魚。而村裡第一的大地主彌兵衛來對久左衛門說,錢要多少都可以,給我米吧。

「哈哈哈哈,我家還有些東西,是因為不想賣錢呀。」

久左衛門轉一妙語,將我逗笑了。這老人懂得怎樣運用頭腦。


九月五日

房子被燒,跑到新瀉水原老家的石塚友二寄來了明信片,寄信地址是福島郡山,受到川端康成進入鐮倉文庫的推薦,現在坐著火車,心裡一片光明。沒有比燈光照得越來越亮的希望更美的。在黑暗命運底下也有很多站,過站的夜間列車的車窗呀,不要喪氣!


不論世上發生了什麼事,就像現在世界翻了個轉,也有人絲毫不知痛癢。時不時在農民中見到這種人。好像除了幹活的田地,世界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幽靈般的存在。不,應該說,日本戰敗了,他們大賺一筆,有苦有樂。但另有一種完全別樣的,為戰敗而歡喜的痛苦。這些滿懷喜悅的人不斷出現,背後是苦澀,是愛人類不要愛人,是拎著對某種不可思議未來的理論的。如今土產還是理論,不是人。在舉世人性復活之時,從消滅人性的人類理論的囊中,還會不斷翻出很多土產之物吧。其是善是惡,可惜尚不清楚。我清楚的只是,多少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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