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空野象
如空野象

認真的創作者和譯者

讀《四國遍路日記》

很早以前在一個個人網站值遇山頭火,就喜歡上他的衣食無著、漂泊無定的生活,喜歡他的自由律俳句,只是一直沒有專心讀過他的作品。前一陣在網上圍觀了人家的“遍路”(一種盛行於日本四國地區、追隨空海大師的朝聖之旅),順便將十年前譯出的空海大師小傳重新整理、分享出來,現在讀山頭火寫在昭和14年(1939)的遍路日記,都是站在我的遍路延長線上。

種田山頭火(1882~1940),是個漂泊的詩人。1925年出家,之後估計就是如“化緣僧”(或“聖”)一般卑微地活著了。類似的詩人有芭蕉、一茶。

這次遍路是山頭火第二次走,沒有完整走完88個札所,很多寺院都是“遙拜”。他這種走法屬於“亂打”。(第一次遍路的日記興許是被他燒掉了。)這本日記從1939年11月1日記到12月16日,其實他的遍路之旅從10月2日在松山就已經開始。他還去小豆島謁了放哉墓。放哉和山頭火都是自由律俳句的俳人。

當時旅行還是自己帶米,住店一般是柴火錢30錢,米5合(值20錢);如果不出米,就要交50錢。山頭火是個化緣僧,身無分文,去遍路也是一路化緣,到處討錢討米。如果運氣好,討得多的米,還碰上合適的旅店,他就住店;有時討不到米,人家也不肯收他,他就只有“野宿”。如11月16日,在越智町投宿無門,只得在一個倉庫借宿,就是“絕食野宿”。他對各種住宿條件還做過比較,如住在安宿(便宜旅館),住客大都脱得赤條條,這是為了不讓蝨子沾身。有的住宿能可以洗澡,他會十分高興。

山頭火在日記中對行乞的成果都有記載,如11月4日是雨中行乞,被淋成落湯雞,還被旅店拒之門外。這天討了錢4錢、米5合。11月5日則是錢2錢,米5合。有時他很不情願行乞,因為往往討米就要討個半天,還經常化不了多少。行乞是困難的,他有時喪失行乞的自信。而在伊野、越智,他偶爾行乞成績不錯,還甚至賣米給當地人(1升米賣了42錢)。其實這裡的人很貧窮,他見到一戶人家,六個小孩,三隻貓,幾隻雞,還有老人、牛,山頭火從少得可憐的荷包中給他們買了酒和點心,和大家吃了素樸而美味的一餐。

他說到各地的人情,如源義經上陸處經營旅館的老頭兒人挺討厭,走遍路的大媽十分嘮叨,有些旅館不肯收留自己......住在寒冷地帶的人好處(ㄔㄨˇ),而溫暖地方的人則不怎麼好。一個修行遍路的人告訴他說,修行也是在冷一點的地方化緣化得多。

當時是戰爭白熱化時期,他的日記中也留下了時代印記。如11月3日是明治節,山村的學校揚起了旗日旗。但一路很多空屋,有的屋子貼滿了牛皮癬廣告。為什麼沒人?門上有“出征的標札”,意味著這家有人當兵了,是“光榮軍屬之家”。有的人家甚至有三個“出征的標札”。只有老頭老太太留在老家燒炭。

在旅途中,他會有些人生感悟,如反省到“注意不要太任性”,或者感到“直面現實的力量”。他也用俳句紀錄當時的感動。如在路上被狗咬,第二天又被同樣的茶色小狗纏住,他寫道:“しぐるるや犬と向き合つてゐる。”或者思考死亡:“ほろほろほろびゆくわたくしの秋”。

山頭火胃口大,一餐要吃五合(約0.9L)米。有的旅店伙食差,有的旅店伙食好。簡單的飯食,他也會鄭重其事地將菜單抄錄下來。如果手頭寬裕,他喜歡喝上一兩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和俳友放哉都有酒癖,據說他好酒是因為母親的自殺。

在旅途中,他也會感覺到寂寞。他會焦急地等待朋友的來信:(大山)澄太、(木村)綠平、無相為什麼沒來信?最後遍路快結束時,是俳友高橋一洵、藤岡政一接待了他。如在11月21日,他大概是受了藤岡政一的邀請,泡了道後溫泉,還吃了“坊ちゃん”家的關東煮。(看來在1939年,就有商家打著夏目漱石的招牌。)在朋友面前,他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也是高橋一洵為他找到終老之所——位於御幸山麓的一草庵。這裡距離護國神社、古剎龍泰寺、松山銀座、道後溫泉都不遠,風景也不錯。在朋友美意面前,他感到“勿体ない”(何德何能)。

在這裡,山頭火的浮浪生涯就要畫上句號。他在人生中一直做減法,似乎想要一探究竟,自己能減到什麼程度?而剩給我們的是那些長短不齊的句子,都是他生命浪潮湧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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