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e Fang
Simone Fang

「創作總根於愛。」極權之下的自我流放者/新西蘭打工度假中/激進女權主義者

寫作是我的命運,覺醒也是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

最近在張愛玲的散文集《流言》中讀到了《燼餘錄》這篇文章,寫的是她在香港讀書期間遭遇戰爭後的瑣碎小事,不知所措的年輕人,堅持穿好看衣服的同學,稍微恢復正常後迷戀上甜食的整座城市。生活的非正常狀態及其後的記錄,猛然讀到,感觸和共鳴洶湧而來,尤其是上面引用的這句話,幾乎可以完美地概括妳即將閲讀到的幾篇文章的内容。因此,我也決定將這個選集的名字從原來的《逃難者周記》改爲《燼餘錄》,因爲它記錄的不是漫天的火光,不是轟轟向前的時代之車,它記錄的不過是火光燃燒之後、車輪碾過之後的燼與餘,不過是一個女孩在店鋪櫥窗裏看見的自己的影子。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寫作狀態,那就是「遲疑」。相較於我對我自己人生選擇的堅定,我對我所寫的東西總是充滿了質疑。我懷疑它們寫下來是否有意義,懷疑它們發表出來是否有意義,懷疑它們引發的爭論是否有意義。我雖然清楚地知道我愛「寫作」這個行爲,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對我來説是確定的,近來甚至對中文的信仰也開始動搖。支持我寫下去的,一是無處排解的表達慾,二是在尚未完全放棄文學之前進行寫作練習的必要。這兩種力量在我的身上是降臨式的,我既無法讓自己長期處於不輸出的狀態,也無法容忍自己的語言及語言背後的感受力變得遲鈍,這兩種力量拉扯著我,讓寫作成爲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燼餘錄》對我來説,同樣也不過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我部分地親歷了白紙革命,親歷了革命中的猶豫、連結、激動、後怕,在那之後,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講述,更勇敢的,更專業的,也有同我一樣瑣碎又私人的。看多了不禁會懷疑,這樣的記錄還有意義嗎?封控中的痛苦,彭載舟壯舉後的觸動,白紙革命中的勇敢,面對國安的强裝鎮定,大家看到同樣的火光,火光後的臉龐也都是類似的,而我又有什麽不同呢?而這所謂的記錄,是不是只是櫥窗中蒼白渺小的臉,只是空虛孤獨的想象呢?作爲日記的片段摘錄,隨著時間的流逝,妳可以看到我最初覺醒時極度的痛苦、過分的社會責任感逐漸被遲疑和籠罩一切的「空」取代。這份「空」不是虛無,而是在思想大幅度轉變後日常生活的重建。因爲對中國社會宏觀認識的顛覆改變了我所有微觀的理想和人生計劃,可宏觀認識的顛覆可以在一夜之間發生,日常生活的重建卻需要漫長曲折的探索。於是火光燃盡之後,我依然記錄著餘灰的模樣。這份記錄,最初依然是被無法排解的表達慾驅使,但到今天,表達慾回落,其實沒有什麽是非說出來不可的,但我還是堅持把該寫的東西寫下來,發出來。在我還沒想清楚該不該寫、該怎麽寫之前,先把書寫這個行動堅持下去。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底,那段時間我真實的日記裏寫滿了第一次上街後的細節和感觸,但我絕無可能在當時把它們發出來,於是妳會看到我的痛苦達到高峰後突如其來的空白,以及其後對所有相關事實的回避,直到一年後我的重新書寫。是恐懼,也是自保的本能,讓那段空白存在著。我既不想過分渲染那份恐懼,也不想對此作出什麽解釋。這份空白在此處存在著,這就足夠了。

很抱歉,由於字數限制,也由於我的懶惰,妳只能看到這些内容,它們是真實的,卻也是不完整的。政治覺醒之後我開始留心身邊人們附和或沉默背後的真誠瞬間,我交付出了我的真誠,也曾收穫了她人的真誠甚至是眼淚,卻還沒來得及一一和妳分享。《疫年紀事》裏,李厚辰說,「改變會在我們這一代發生」,此時此刻,我不想和妳分享恐懼,我只想和妳共享這份真誠,和這份相信。


本文是為參加「MattersZine創刊號」準備的「個人創作心路歷程」,我選擇的主題是「玫瑰色的你」,選集名為《燼餘錄》,鏈接如下:

https://matters.town/@fsphsm/collections/Q29sbGVjdGlvbjoxND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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