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粗礪
酸粗礪

我要爭取 take my time!

藨:悬钩子、腻八子和蛇果子

春天真好啊,那些寻藨的日子总是轻快又慵懒,这个春天野藨应冒出好多了吧?

吃藨(pao)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为了记下这段快乐的往事,我先是花了一上午弄明白我口中的藨(pao)是什么,因为这是方言,我以为没这个汉字,在搜索栏里面输入“在地上长的野果子”“农村里的野果子”“山里的野果子”,通通没找到我想说的藨(pao),真是难过,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长在山里的植物学专家,既可以知道别名还能说出学名,多博学啊,又接地气。

我想过去问彩虹,毕竟有关于藨(pao)的记忆全是她带给我的,可是又一想,也许除了告诉我:“就是藨(pao)啊!”她再不能说出什么字面解释来。于是只好带着失望硬写下去了。

彩虹家住在青岗坪,离镇上大约6公里。早先,她都是清晨六点起床,在404省道上跋涉一小时到达学校,傍晚再走回家,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她很辛苦。后来她父母让她寄住在镇上的舅舅家,这对她来说简直棒极了,只需要每周末回一次乡下。竟没想到,那也成了我童年的一大甜头。

每个周五晚我都央求父母同意我周六的行程,我从来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只是扯谎说跟彩虹去政府广场玩。为了达到说服的目的,我总会给彩虹身上加码,“彩虹成绩特别好!我们班上第二名,我跟她一块肯定不会乱混!”“彩虹啊!就是青岗坪那个冉彩虹!她家也姓冉,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呢!”“我保证中午前一定回来!好吧?”成绩好、攀亲戚、时间短是父母心头的三大宝,我早就拿捏准了。

我跟彩虹,还有其他朋友约在粮站门口,见了面就开拔,一直往西走。

青岗坪是个极其普通的村落,几乎清一色地陷在岁月里。零零星星散布的木房早已被煤灰和烟灰浸染成灰黑色,每栋房子都只有两层楼,二楼的木制阳台被雨水侵蚀得漏光,金黄干瘪的玉米棒子串成两条尾巴从阳台往下落,老旧的木屋显得摇摇欲坠,我总是害怕,说不定哪天玉米棒子会把整座房子倾倒。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总是在寻找野藨(pao)和吃野藨(pao)。

寻藨总是在春夏去,不走大马路,专挑小路走。在尚未被大密度踩踏的山林里,可以找到更多的野藨,这里没人跟我们抢,只有不轻易见到的动物,树上、地上没剩下几颗藨的时候才会怀疑上它们,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这是它们的地盘。

准是刺猬吃了悬钩子,这种想法常常没来由。这种藨长在矮瘦的小树上,大约刺猬蹦蹦就能够着,而且树上全是小刺,我想蛇啊、鼠啊定是爬不上去的,除了浑身是刺的刺猬谁敢冒着危险去吃呢。对人来说还是方便多了,够高,踮着脚就能揪着枝头上的树叶把悬钩子往下拽,再用大拇指和食指掐断叶茎,摘下那红红的果子。悬钩子长得像桑葚,果实上全是密密的殷红色小珠子,拿的时候可要轻拿轻放,果子就像一颗凝在手掌上的水珠,轻轻一戳就滩成一团。它的果汁也就像一滴水珠那么点,酸酸甜甜的,从咀嚼到下咽只持续一两秒,寻找藨的冒险精神才使得这果子变得格外珍贵与沁甜。

这种果子还有其他名字,盆覆子,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到过,实际上悬钩子这名也是我卖弄的,在我们那儿它可没名字,这类可食用的野果子通通叫藨。真是卑微啊,我们苦苦寻找的珍宝没有名字,不过也真是卑微,我们那时为了寻它、吃它硬生生把一个小时的路程延长到两个小时,把整个上午拖到下午,战战兢兢地回家,挨打。童年的事情,成人的眼睛怎么看得清呢。

小路上总是不见草坪,也就见不到另一种藨,由此必须走到青岗坪,后山有一大片草地。牛粪、羊屎常常混在草丛里,在寻藨的过程中牛粪倒不是什么阻碍,那么一大坨,又臭,总不会踩到、碰到。羊屎就很可恶了,一粒粒的小黑豆,没味道,散落在各个角落,不注意就踩到。更可恶的是,草地里的藨常常被羊屎污染,或是好不容易找着时,发现旁边散落着一颗屎。不过倒也可以悄悄把野藨拾起,大家都低着头找,就当作啥也没看见,反正没沾上味道,直接塞到嘴里吃掉,啥事没有。

为了把这种草地上的藨跟蛇果子做区分,就暂且叫它地藨吧。这种地藨是味道最好的一类,颗粒也大,口感比较脆,像一颗未成熟的小草莓,底端是黄绿色,顶部透着一点橙红。要一颗颗地吃它,嘴里面才能连续不断地冒出甜滋滋的味道。我们那儿的草坪都是起起伏伏的,找一块向山下倾斜草坡,往上一躺,闭着眼睛,给嘴里送着地藨,软绵绵的身体陷进草地里,野草时不时风磨着脸颊,痒痒的,天边的太阳泛白,睁不开眼睛,很想睡觉。

地藨是好找的一类,大片的草地供我们挖掘,分布也比较均匀,总不会一上午也找不到。可找的时候一定不能心急,尤其是要仔细,别错把蛇果子送到了嘴里,彩虹告诉我们:“蛇果是蛇爬过的,有毒的,吃了会死。”蛇果子跟地藨形态差别不大,只是更红一些,很显眼。我们谁也没有采错过地藨,死亡的恐惧使得我们格外小心。

可今天这种想法被动摇了,搜寻引擎里告诉我蛇果没毒,我不知道相信谁,毕竟我从来没有吃过。我也不敢真去试试,神秘的绯红中从小就暗藏着蛇的诅咒,这也是没由来的。

后来回家晚了,被打多了,我也不再撒谎了,老老实实告诉父母:我去吃藨了!没想到父母反倒不计较起来,问我去哪儿摘得啊?多不多啊?有哪些啊?他们的童年也一定经历过同样的欣喜和疯狂,这使得他们宽容了起来。最后母亲还不忘笑我:“一天真爱窝(吃)腻八子!”意思是,一天好吃得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方言里的“腻八子”也是一种野果子,但我没有摘过。开春,农户们把腻八子——也就是拐枣——从树丫上减下来,绑成一大把背到市场卖。腻八子一串串攀附在枝头上,七万八拐地长着,灰棕色的果实两端还留着花苞,活像畸形的手指连成一片。腻八子只是不中看,吃着清甜可口,因为带点涩味,反而不容易腻,估计是人们喜欢吃,才用它来形容一个人好吃吧。

春天真好啊,那些寻藨的日子总是轻快又慵懒,这个春天野藨应冒出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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