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慕瑾
張慕瑾

記者、書店店員,閒時寫字讀書。 IG @readmud7

深水埗重建專題 (五)【未諮的將來】

市區重建局(市建局)年初在網誌透露深水埗重建範圍,具體資訊卻遲遲未見。民間只能憑局方發放給業主和租戶的問卷、及參照「油麻地及旺角地區研究」(油旺重建)經驗,逆向推測未來的重建藍圖。記者落區採訪時,接觸到的街坊,包括業主、租客、商戶……大部分對「重建」並不抗拒。他們憂慮的,是重建後的深水埗,還有沒有他們留下的空間。

市區重建局(市建局)年初在網誌透露深水埗重建範圍,具體資訊卻遲遲未見。民間只能憑局方發放給業主和租戶的問卷、及參照「油麻地及旺角地區研究」(油旺重建)經驗,逆向推測未來的重建藍圖。

記者落區採訪時,接觸到的街坊,包括業主、租客、商戶……大部分對「重建」並不抗拒。他們憂慮的,是重建後的深水埗,還有沒有他們留下的空間。

也有些居民,似乎對「重建」一無所知,尤其是被認為是最受影響和最弱勢的一群,例如少數族裔街坊和劏房戶等。至今,市建局除了向居民發放問卷外,並未進行有系統的諮詢,更沒有按照《市區重建策略》定下的方向,設立由不同界別人士組成的「諮詢平台」。受影響的十萬居民,還未被告知有關重建的目標、策略、安置等具體安排。

大眾的認知是,重建後的深水埗必然「大執位」。居民想知道, 市建局所規劃的模樣與他們期望的是否相近?

【消失了的諮詢平台】

市建局6月時向業主租戶發問卷調查重建意向,每個單位會收到一份紙本問卷,而租客則須透過其他途徑自行索取。深水埗區議員李庭豐說,區內大多唐樓信箱破爛,經常被人偷信,受影響的街坊未必收到問券。 而且問卷只有中文, 少數族裔街坊似是未被照顧。「其實從來都沒有人問過……將來這裏如果重建之後,他會怎樣?他(還)能不能住在這裏……他生活有多大的,翻天覆地的轉變?其實這些是沒有人問過。」

他認為,局方諮詢過程含糊,諮詢範圍也不足。除發放問卷外,應舉辦居民大會收集意見。

根據《市區重建策略》,市建局需經過評估區內建築物、資源規劃評估及劃出重建範圍三個階段,最後才制定出重建策略。政府在​​2011年2月檢討《策略》,要求重建計劃增設「市區更新地區諮詢平台」。「諮詢平台」由政府委任,成員有區議員、專業人士、區內非政府組織和商會等, 工作包括「進行及監督廣泛的公眾參與活動、規劃研究、社會影響評估及其他相關研究」。「諮詢平台」在同年6月以九龍城區為試點,及後在2022年「九龍城衙前圍道/賈炳達道大型重建計劃」中實行。

近年深水埗的兼善里/福華街項目,以及大規模的油旺重建卻未見「諮詢平台」蹤影,而局方更先行公布油旺重建研究結果,然後才提交予區議會討論。

本土研究社成員陳劍青指,「現在就直接它skip了整個諮詢,即是今次例如油旺重建,和深水埗重建,其實它完全skip了這個諮詢的process,它的策略改了⋯」他解釋,即使以往的諮詢,公眾意見會被過度簡化甚至扭曲,但公眾能從中察覺重建項目的問題, 現在的重建項目郤完全缺乏公眾諮詢。

【地區文化將會被「雀巢鳩佔」?】

深水埗居民、商戶、業主對重建目標、策略、安排所知甚少, 對重建後的改變,更只能靠想像。 看到市建局的「往績」,不少人都覺得憂慮。

在披露重建計劃的網誌中, 重建後希望把深水埗塑造成「擁有設計及時裝基地、具地區文化特色街道的社區」。網誌中特別點名提到汝州街、南昌街、基隆街一帶曾有布料相關的店舖、鴨寮街則有商戶販賣電子零件和數碼產品,以及近年逐漸成為「打卡」熱點、有文化創意產業及咖啡館的大南街。上述種種,在市建局眼中,便是構成深水埗街道的箇中元素。

在大南街經營「合舍」的藝術家王天仁曾接受局方重建初段時諮詢。他形容, 諮詢時的提問與他印象中的深水埗相去甚遠。例如問到,大南街是否與文創相關等問題,只能回答同意或不同意,未能填寫其他回應,「說的現象都是比較近期才出現的,如果你拉長時間線來看的話,其實我覺得,未成為一個可以代表到深水埗的東西。」

王天仁舉例指,旺角波鞋街和觀塘裕民坊的重建模式,顯示出局方洗牌式的「大執位」,談不上是「重建」。有居民憂心,市建局會把深水埗活化,與蘇豪區無異;商戶害怕社區失去新舊文化混雜的獨特性,不再貼合社區的真實需求。王天仁有着同樣的擔心,深水埗吸引之處在於居民與社區依存所產生出的有機特性,但無奈的是,似乎無法阻止市建局編排出空降式的重建計劃。

他說「如果你是一種空降式的東西……不是來自社區的嘗試或者需要,而是他編排了……你的需求就是假的,就是你現在囍帖街,裡面的食肆其實開在哪都可以,不一定要開在喜帖街,就沒有那個獨性。」

2019年年底,政府部門曾經趕走通州街天橋底聚居的無家者,翌年於同一地點舉行「數碼龐克號」展覽,引起外界批評。本土研究社的陳劍青認為,通州街的展覽揭示了市建局的心態。「它會就著深水埗現有的文化地景去吃掉它⋯例如大南街也可以的,重建街道式商場⋯在深水埗特別的地方就是,(重建)它會雀巢鳩佔了地區文化。」他補充,這種如「上帝之手」般的方法,事實上是文化掠奪,任由發展商吞噬原有的文化特色和概念,繼而藉此壟斷區內市場。

【私人發展商共同發展模式下的公眾利益】

從灣仔利東街婚嫁店消失,被模塑成商業名店街,觀塘裕民坊改頭換面變成大商場⋯翻查市建局過往多個重建項目,都是在一片爭議聲中完成,人們種種憂慮,似有先例可循。

市建局近年的重建項目,傾向與私人發展商合作或共同發展,包括興建高尚住宅,如利東街囍匯、皇后大道東驊宅、皇后街帝后華庭等項目。區議員李庭豐預計, 深水埗區這次重建範圍大,政府最後也會一如既往的與私人發展商合作進行收購。

李庭豐表示,重建項目依靠市場力量完成收購,參與的私人發展商會以發展潛力和經濟回報為首要考慮。「政府有另外一招,就是強拍(降低強拍門檻)...如果發展商收購不理想,可能就會迫使政府,用降低強拍門檻,然後就拍賣了。」根據現時《土地(為重新發展而強制售賣)條例》(《強拍條例》),持有同一地段不少於八成業權業主,樓齡均達 50 年或以上的樓宇,以及30年樓齡以上的工業大廈,可申請強制售賣該地段。

陳劍青形容,市建局為確保收購順利完成,強拍這種手法是在犧牲公用利益,「這個我們叫de-risk, 其實(市建局)是受整個金融資本控制,然後...政府定出來的私人重建策略,會越來越犧牲公用利益...政府為了哄他(發展商)落踏,在過程裏就是不停犧牲公用利益、犧牲市民,去穩定他的回報。其實這件事不單止是重建,明日大嶼也是這樣。」

李庭豐說,租客受重建影響最大,但卻無人關注後續安置問題,擔憂租戶去向和補償。他說政府其實可運用《收回土地條例》,向發展商徵用土地,​​興建公屋安置,「其實全部市區重建的地,是拿來建豪宅的, 那些人當然住不回去了,你可不可以預留部分的地,用來建公屋建居屋呢?」

早期市建局曾與房屋委員會(房委會)制定出受重建影響租戶的安置安排,包括合作興建所需數目的公屋和中轉房屋單位。但市建局行政總監韋志成最近在網誌中表示,若把重建項目的土地撥作興建公屋之用,會影響局方的財政儲備及重建進度。換言之,受影響居民獲原區安置的機會很微,可能被迫離開深水埗。

【打破草根生活圈】

深水埗方便、生活成本低,基層可落席安居。據2022年統計處數字,深水埗的人均收入在十八區排倒數第二。陳劍青便認為,若這些人口因重建而須搬離深水埗,其實只是把區內的貧窮問題轉嫁別區。他舉例說,如區內為少數族裔作支援和社會服務的多間教會,未來會因重建而被迫關掉,政府便須因此付出更大的社會成本。

城市研究者黃宇軒認為,區內的車房、布行、鐵皮檔、地攤、或是由少數族裔經營的小店,形塑了深水埗區草根的文化形態及經濟模式,基層亦正是依靠這種「草根內循環」維生。他預料,深水埗重建後,原本獨有的生活網絡和基層文化會被破壞,甚至消失。

黃宇軒說,重建後的深水埗會「兩極化」,居民或會因為了希望留在當區,而搬到環境更惡劣的地方居住,「我想深水埗未重建的位置,可能會是和新建好的地方形成對比,但那個對比是會有社會效應,是會互亂,可能(新)進來的人不想走過去...這邊住的人,又會不想走去新的地方。他們的生活空間就會割裂...」市區重建提倡「以人為本」,當重建席卷而來,首當其衝的便是看見人們為未來落腳地憂心忡忡。

「他們現在有的生活未必是最理想,但他已經可能習慣了、或者他們有一個網絡支持他們的生活,而這個網絡被毀滅之後,其實有沒有人有責任去提供一些東西給他們?我覺得是關鍵所在...市建局應該是有責任,自己交代這些東西(安置居民),或者...他要考慮這件事,而不是說我建完就算了。」

記者|張慕瑾

編輯|岑仔

原文早前刊於留下書舍 Facebook, Instagram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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