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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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音樂|文學|人性

《蟲師》:自然定律下的衝突與調和

故事在講述什麼?故事之下的細節又有什麼樣的隱喻?

那大概是已經存在很久的東西——低等而且怪異,似乎與常見的動植物完全不同,對於這些異類族群,人們自古便心存敬畏,不知從何起統稱為「蟲」。

(およそ遠しとされしもの——下等で奇怪、見慣れた動植物とはまるで違うと思しきとも達。それら異形の一群を、人は古くから畏れを含み 、いつしか総じて「蟲」と呼んだ。)

——《蟲師》序言


緣起

《蟲師》為日本漫畫家漆原友紀的出道作品。連載期間自1999至2008年,刊登在《Afternoon四季賞》(後移至《月刊Afternoon》),後續改編為動畫、真人版電影。漆原友紀曾於2011年漫畫博覽會受邀來台,講述有關《蟲師》的創作背景。

《蟲師》各篇話數主要描述某種「蟲」所引發的現象。「蟲」與現今昆蟲的概念並不一樣,是一種比動物、植物、真菌或細菌更加原始的存在,接近生命之源,且非一般人所能見。「蟲」的型態、生活模式多樣,有時甚至造成天災或罕見疾病,而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的人便被稱作「蟲師」。主角銀古是一位銀髮碧瞳、有著特殊體質的蟲師,旅行各地並為當地人解決異象。

圖片來源:蟲師官方網站 (https://www.mushishi-anime.com/)

漆原友紀最初在字典裡查詢「虫」的解釋是「人、鳥獸、魚、貝以外的動物」,「在此以外」的說法引起她的興趣,於是著手擴大對「蟲」的想像。例如〈雨後長虹〉描述一種外觀像彩虹的蟲稱作「虹蛇」,顏色順序與虹相反(即同「霓」),出現在天空的位置也和陽光角度無關,若人們碰觸到「虹蛇」便會被它寄生,在下雨天時精神變得異常亢奮,不下雨時則會不斷喝水,最終精神耗弱而衰亡。〈眼瞼之光〉幻想人類擁有兩層眼瞼,同時閉上兩層便能感受到真正的黑暗,假如持續盯著那股黑暗,逐漸有細小、會發光的「蟲」匯聚成一條河流,太靠近那條光河的人會被奪去雙眼。〈沉重的稻穗〉講述一座村莊每逢農作物歉收,村裡的祭司會種下一顆神祕的種子,隔年便可迎來稻穀豐收,然而身體最孱弱的人必須付出代價,那人在秋天時嘴裡會長出一顆「瑞齒」,當它成熟脫落後那人隨即死亡,掉落的「瑞齒」則成為下一顆種芽。

經典哲學問題:電車難題 《你該殺死那個胖子嗎?》

《蟲師》的故事取材可能來自日本傳說、民俗信仰、妖怪奇談等,帶有示警意味、探究倫理是非的哲思觀點,劇情或有獵奇、詭譎,但從不批判這些異象的源起。「蟲」如同其他生命自有存在的意義,人類做為自然的一份子,必須找到與其共存的方式;倘若執意剷除最接近生命起源的「蟲」,則可能導向自我毀滅之路。前文提及的〈沉重的稻穗〉類似倫理學著名的「電車難題」,祭司選用一人生命來拯救多數村民,這樣的行為是否合理,又或等同蓄意謀殺?殺人之後的罪孽該如何承擔?故事格局之大,悲劇軸線帶有希望芽苗,最終答案交付給觀眾省思,足見敘述精妙之處。

影視作品之新意與失足

動畫版《蟲師》運用大量的空白營造一股寧靜致遠的氛圍,畫面彩度如山水墨畫般低調和諧;第一、二季的片頭曲分別選用 Ally Kerr 〈The Sore Feet Song〉Lucy Rose 〈Shiver〉,皆為清新、呢喃般的民謠曲風,相當符合《蟲師》寂靜、自然之感。劇情配樂出自音樂家增田俊郎,動畫中的「蟲」有些會發出鈴噹、蟲鳴、或是窸窣爬行的聲音,相對於人類顯得格外活潑,當人、蟲產生衝突時配樂急促高張,直到鏡頭歸於平淡,音樂再次回到舒坦、幽靜的曲調,最後帶上幕後名單作結。

真人版電影由大友克洋執導,小田切讓主演,串連數篇故事為一部電影。此部為少數大友克洋的真人作品,人物造型及特效著實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敘述方式並不如動畫版清楚交待「蟲」的由來和特徵,跳接的劇情亦喪失每個故事背後更加深厚的寓意。不過系列小品要改編成真人版劇作本來就具有一定難度,畢竟觀眾對於原作的熟悉程度不一,不深不淺的切入觀反而容易阻礙這類情節的發展。

最終章:探詢自然之理與人類意識

圖片來源:蟲師官方網站 (https://www.mushishi-anime.com/)

動畫版特別篇《鈴之雫》、《蝕日之翳》為漫畫最終章及番外篇,探討的議題亦相當複雜深厚。

《鈴之雫》講述人類之子被選為掌管山的「山主」,這在以往是相當罕見的事情,因為人類具有豐富的情感,難以約束自身的行為,而所謂自然之理是一種永恆存在的真理,過多的情感可能導致「道理」無法被遵守,萬物因此失衡毀滅。不過銀古卻如此解讀:

不管是花草樹木還是蟲蟻,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都活在生命的道理之下,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的。相信之後一定也是這樣。山主就是那種『道理』的體現。

山主,會以人的外型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感到,無比的高興。

人類自古以來有意無意地將自己排除在自然之外,逐漸喪失對自然的語言,而自然也變成恐懼的源頭,害怕常理、害怕未知,但人類終究無法脫離自然法則,因為人類也是自然的一份子。人類被選為山主,可能是自然的寬恕,又或是人類正一點一點地朝向自然靠近,也許總有一天,人類會再度聽懂自然的語言,被自然完全接納,理解自身的生與滅輪迴。

《鈴之雫》所講述的不僅僅是環境議題,人與萬物相處似乎永遠充滿紛爭,但紛爭其實也是人類的自我命題,你與我與他,並非絕對不同的個體,事實上我們都遵循著某一道理生存著,紛爭是生命存在時彼此碰撞的一種體現,如何看待紛爭,又或者更淡然地存於紛爭之中,正是所謂的自然之理。

圖片來源:蟲師官方網站 (https://www.mushishi-anime.com/)

相較《鈴之雫》的淡泊,《蝕日之翳》講述人類最細緻的情感起伏。日蝕在過去的文獻裡似乎都與某些災難或異象有所關聯,蟲在這天的活動力也最為活躍,平常看不到蟲的人可能可以在這天看見它們。「蝕日」是一種平時蟄伏於地底,僅在日蝕這天出沒的蟲;「蝕日」會分離出「核」和「根」,而核會飛到空中持續遮蔽陽光,只有找出「根」並將它暴露於陽光底下,才能解決異象。

在此期間有一對雙胞胎姐妹,其中一人因病無法曬到陽光,被迫關在暗室裡禁止出門,姐妹之間的情誼漸漸出現罅隙——希望擁有自由的人,與希望他人獲得自由的人,因存在於不一樣的時空而難以相互理解。「蝕日」的出現翻轉兩人的境遇,原先無法生存在陽光下的人突然獲得自由出入的機遇,但依賴陽光的萬物卻逐漸凋零死亡。巧妙且精細的故事情節導引出一段犀利的提問:你願意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付出到何種程度?

圖片來源:蟲師官方網站 (https://www.mushishi-anime.com/)

結語

反覆翻看漫畫與動畫,總會有一種幽靜中帶有深厚隱喻的體悟,而那種隱喻是在現實層面中與人不斷來往後才能有所察覺的「生態常理」。人類一如大自然,《蟲師》反映出人們面對彼此、面對危機,或甚至僅僅面對自我時可能展現出的各種樣貌,是維護群體利益,又或是以自我價值為優先,但這些都無關對與否,生命最終適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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