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然
淹然

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甜甜圈的洞与成人法则 /日剧《四重奏》

爱情,只是生活这面三棱镜的角度之一,并非全部答案。

偶然相遇的四人,组成四重奏乐团,在远离都市的轻井泽,过起了同栖生活——这就是《四重奏》的故事轮廓。乍看,似乎波澜不惊的样子。于是,官方给出的宣传是这样的,“全员单恋,全员说谎”。任何一个时代,“阴谋与爱情”总令人垂涎。

但,编剧坂元裕二的初衷,真的是要写一个悬疑爱情剧么?

《四重奏》片尾曲的作者——椎名林檎,才是坂元的“知音”。她为这首歌,取名“成人的法则”。年过三十的“成人”,要以怎样的“法则”,或者说“态度”,去跟这个世界相处,去面对生活中的失意,这是坂元的创作冲动吧。

爱情,只是生活这面三棱镜的角度之一,但不是全部。

无论一部剧或一部小说,最厉害的,永远不是写出了一个怎样跌宕动人的故事,而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生命。《四重奏》就是如此。它鲜活地呈现了四颗灵魂,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就是这部剧要探讨的问题。

这四个人分别是:松隆子饰演的真纪,突然遭遇丈夫离家出走的家庭主妇;松田龙平饰演的别府,显赫音乐世家中,唯一的普通上班族。满岛光饰演的小雀,小时候被父亲当做诈骗道具;高桥一生饰演的家森,为当初的结婚决定而悔恨至今。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怀抱着一个音乐梦想。每个人懂得的乐器,刚巧满足一个四重奏的配置。但正如角色设定,这四个人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失意者”,除了别府,其余三人都以打零工为生。在俗世的评价体系中,他们更是可以被称作“失败者”。

所以,他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这时候,也就是第一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叫本杰明的老人,一个自言还剩九个月生命的钢琴家。但问题是,“余命无几”这一说辞,是本杰明为了得到演奏工作而编造的谎言。如果四重奏的成员,愿意戳破这一诡计,他们就可以接替他的工作。但除了真纪,另外三人都退缩了。因为在本杰明身上,折射着未来的自己。

真纪揭发了本杰明,面对同伴的质疑,她搬出了『伊索寓言』中“蚂蚁与蟋蟀”的故事。灼热的夏日,蚂蚁们为过冬积存食粮,蟋蟀却只顾歌唱。很快,凛冬降临,蟋蟀却不得不面对要被饿死的绝境。“我们就像蟋蟀,虽然嘴上说着想靠音乐生活,但我们却不是可以靠做喜欢的事情而生活的人”,在真纪看来,必须立下决断,是把音乐当成兴趣,还是视为梦想?如果是后者,真的有为了梦想而堕入沼泽的觉悟么?

众人豁然,尽管无力扮演蟋蟀,却成日高唱着梦想之歌。不生活在自谩中,这是四个人共同踏出的第一步。坂元裕二拒绝了流行意义上的治愈路线,比如得出一个各得其所的方法,既让本杰明浪子回头,又安置了四重奏的工作问题,将主人公们描写成亟待被贵人擦亮的金子。

看得出来,坂元裕二有深入现实的愿望。紧接着,他在第五集中,再一次将四重奏成员推入了事业的绝境。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在音乐厅演奏的机会,但主办方并不看重他们的才能,而是将他们打扮成了滑稽的动漫造型,制造噱头。更糟糕的是,临演出前,他们被告知必须配合录音,假装演奏。

内心的抗拒,是理所当然的。家森宣布要罢演,以梦想之名,怎么能“作假”呢?又一次,真纪站了出来,“我们上台吧……我们根本还不够格称为演奏者,也没资格说自己是专业的,连一般人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不到,却被人那样夸赞。听说能在音乐厅演出,我们不都觉得难以置信吗?果然还是那样,这就是我们的实力,这就是现实,所以我们就做吧。清醒认识到我们是三流的水平,认识到我们是不称职的社会人,尽全力去假装演奏吧。让他们看看我们的专业,看看我们甜甜圈洞四重奏的梦想。”

放在清新温暖的电视剧语境,这段说辞几乎可以被当做反派角色的口吻。但在这里,却有着浓烈的现实感。坂元裕二没有生造出一个巨大的危机——比如四重奏不委曲求全,就可能流落街头之类的,而是摆出了一个可退可进的局面,让笔下的角色,自己做出了选择,选择不做一个自我美化的逃避者。

就像这部剧端出的爱情段落,也有可贵的真实温度。暖人,但也烫手。

小雀深爱着别府,但别府的心里却住着真纪。就像日剧里常见的暗恋者,小雀克制了自己的感情,甚至要求家森也要促成别府与真纪。但是,小雀要如何安放自己的这份“喜欢”呢?她说,就让它时不时在身边滚来滚去吧。酸楚与甜美,填满了小雀的内心,但她却没有跌入怨艾,而是说出了最酷的爱情宣言。

还有真纪对丈夫卷的爱情。宫藤官九郎饰演的卷,几乎是一个讨好型人格的缩影,不肯表露真实的灵魂,同时惧怕伤害对方。这是一段对彼此的期望错位的婚姻,卷希望婚后的真纪仍像恋人一样,但真纪渴求的,却是家人般的相处。问题是,真纪可以坦诚现在的自己,就是最幸福的状态,但卷却不愿表白,自己在这段婚姻中的不适。

卷几乎是放弃了人与人相处需要的磨合,但真纪却无论如何无法弃别对丈夫的爱。当失踪的卷重新站到真纪的面前,并且宣称自己可能成了杀人凶手时,真纪不假思索地愿意和丈夫走上亡命之路。这是她的低微。然而,当二人终于呈交离婚申请后,面对卷双手张开的拥抱,真纪却拒绝了。这是她的高贵。

一些情感片段,没有对白,却传递出最深刻的悸动。浓黑的夜,别府与小雀坐在便利店门前,身后透着莹莹的白光。别府看见小雀手中的冰淇淋杯盖,拿起,塞入垃圾箱。随即,小雀也取走别府身边的冰淇淋杯盖,扔掉,然后,开心地吃起来。

坂元写出了爱情深处的幽微与精妙,这正是《四重奏》的宝贵之处。

当然,坂元向来是台词高手,《四重奏》的对白也极其出彩,几乎可以脱离语境,成为独立的格言流传。比如,“哭着吃过饭的人,是能够走下去的”,比如,“心怀大志的三流音乐家,顶多是四流”,又比如,“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是空欢喜”。还有,那句最动人的情话,小雀吻了别府后的补白,“连上wifi了。”

但可以脱离语境的台词,真的是足够好的台词么?坂元有着闪闪发光的才华,24岁就交出了可以独步日剧史的『东京爱情故事』。但脚本家与小说家不同的就是,头顶上悬着收视率的拷问,时时打量着坂元裕二。收不住光芒的台词,也许就是坂元裕二太的职业病,太想拉拢观众的缘故?

但可以肯定,《四重奏》的崩坏,就是引入了悬疑线索,这几乎可以断定是坂元裕二为了收视而做出的妥协。但委屈往往无法求全,这样的设置差点毁掉了一个人物,就是小雀。

这部剧的起点,就是小雀受真纪婆婆所托,故意接近真纪。但小雀是最厌恶欺骗的人,她真的会为了钱,而去尝受欺瞒的煎熬么?

这是《四重奏》的瑕疵。而且,就丈夫失踪—复归这条悬疑线而言,也是剧作的尴尬之处,破坏了编剧精心建立起的湖底暗流,搅出了太大的风浪。

但好在,坂元裕二还是尽可能托出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并试图写出了这样的一些“成人”。他们各有欠缺,就像甜甜圈中间的洞,但他们不是想要徒劳地去填补欠缺,而是承认这空洞构成了“我之所为我”,并绕着空洞的边沿,全力以赴地勾画出自己的人生轨迹,书写出了一套“成人的法则”。(文/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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