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320《史記》卷二十三〈禮書〉02：「禮」就是一套用來對抗DNA的機制！？

──────────原文──────────

人道經緯萬端，規矩無所不貫，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故德厚者位尊，祿重者寵榮，所以總一海內而整齊萬民也。人體安駕乘，為之金輿錯衡以繁其飾；目好五色，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耳樂鐘磬，為之調諧八音以蕩其心；口甘五味，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情好珍善，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故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所以防其淫侈，救其彫敝。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事有宜適，物有節文。仲尼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翻譯──────────

做人的道理有成千上萬條(人道經緯萬端)，無不貫穿一條基本準則(規矩無所不貫)，就是誘導人們懂得仁義(誘進以仁義)，並以刑罰相約束(束縛以刑罰)。所以，德厚之人地位尊顯貴重(故德厚者位尊)；俸祿多的享受榮耀恩寵(祿重者寵榮)，以此來統一天下人的意識，整齊人心(所以總一海內而整齊萬民也)。為了讓人的身體在乘坐車馬時感到舒適，就以黃金裝飾車輛，又雕鏤車衡，鑲金銀，加上繁瑣的裝飾(為之金輿錯衡以繁其飾)；眼睛愛看五彩繽紛的顏色，就設計裝飾了花紋使外表形態更美好(為之黼黻【音同「府服」，裝飾的意思】文章以表其能)；人的耳朵樂於聽聞鍾磬等動聽的聲音，就調諧各種樂器以激蕩人心(為之調諧八音以蕩其心)；人的嘴巴喜歡吃美味食物，就烹調出嘉餚異饌，或酸或鹹，各盡其美(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人的性情喜愛珍貴善美的物事，就以美玉製成圭璧，又加琢磨，以順人意(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為此，天子乘坐的禮車是用蒲草蓆(故大路越席)、國君的朝服是用白鹿皮做頭冠，白繒布為衣裳(皮弁布裳)、琴瑟是用紅色的弦，瑟底還要開個小洞(朱弦洞越)、祭祀時要用沒有調味的肉湯，並以水代酒(大羹玄酒)，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過分奢侈，挽救衰敗的風氣。所以，上至君臣等朝廷中的尊卑貴賤秩序，下到黎民百姓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的等級，事事皆有適宜的方寸，物物都有適當的節制。孔子說：

「祭祖的『禘祭』到『灌』這個獻酒的儀式之後，已經失去了對上天該有的敬意，只是在走流程而已，我就不願再看了(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解說與心得─────────

好幾個月前的某個夜晚，我在書桌前看書著。在看累準備闔起書休息之際，我望向一旁的書架，腦中浮出了一個念頭：「這個書房在一百年後，會是誰在用呢？」

接著，我陷入了沉思。

一百年後，別說我自己，即使我的孩子也早已不在人世，就算是我孫子，可能也已經六七十歲左右了。那麼，這個六七十歲的「孫子」是否還記得百年前的「爺爺」曾在這張書桌前讀書過呢？常常用數線教導歷史的我，赫然發現自己的一生也可能只是年表上幾乎不存在的一小點時，我對此感到相當震驚。

接下來的好幾個月，我都不斷在思考著生命的意義，時常探索著這個百年後的問題。

直到我翻開了幾本「生物學」的書，才明瞭生命其實都被DNA控制著。我們之所以會想吃，是因為DNA讓我們享受到吃飽的舒服感，藉此DNA才有辦法繼續存活。我們之所以會生育下一代，是因為DNA知道生命的極限，所以一定要用一套機制讓人類願意去「複製」更多DNA。人生的大部分活動，其實就是為了去滿足DNA製造出來的需求。而且，無論滿足與否，都會讓我們陷入所謂的「貪(想要)、嗔(沒得到)、癡(沉迷)」中。所以，兩千三百年前的佛陀在參透了這個秘密下，教導了我們如何跳脫被DNA控制的方式。

今日看到司馬遷的這段內容，也讓我發現了類似的內容。雖然古代中國不太研究所謂的生死問題，但面對DNA所製造的「慾望」需求時，則設計了一套「禮樂制度」來對抗。不過，相較於佛陀教導我們跳脫，古代中國的對抗方式則稱為「有度」。換言之，就是接受人有食色這些生理需求，但並沒有絕對的禁止，而是認為有所節度即可。

但什麼是節度？是有錢的人可以享受越多？沒有錢的人就少享受點嗎？不是。如果與貧富有關，反而會讓人們競相追逐富貴，所以不能讓人們有想追求的想法下，這套方式叫做「尊卑等級」，是種「不會」改變的制度。這也正是今日的我們認為過去「迂腐」的原因之一。畢竟，今日的我們無法接受「等級」這種想法，我們早已習慣「一切平等」，更接受「只要努力就可以向上爬升」的觀念。但在兩三千年前的孔子那個時代，最在乎的是「穩定」，所以認為階級就該牢固，每個人都得克制自己的慾望，回歸到自己所處的階級上，這就是這套「禮樂制度」的用意與邏輯。

今日，我們或許無法接受過去這種僵化的等級制度，但我們也無法否認有了「禮樂制度」才會讓世界有最起碼的和諧狀態。

以我自己為例，當老師的前幾年，對於上下課前的敬禮並沒有特別在乎。直到有一天，有前輩告訴我：上下課是否要學生敬禮，這雖然不是非常重要的事，但可以透過這套「禮儀」讓學生知道準備要上課了，更可透過這套方式讓學生與你一起進入「上課模式」，進而對這門學科所傳授的知識產生敬意。

雖然說，當禮儀流於形式就會形同虛設，但如果失去這套儀式的約束，人將完全被DNA所製造的慾望所控制時人與其他動物有何區別？為了避免人變成想吃就吃，想睡覺睡的生物，「禮」就有它存在的必要。因為這就是發明來對抗慾望的一套機制。

在確定了「禮」的原理後，接下來司馬遷又將發揮史家本色，透過歷史脈絡告訴我們「禮」的重要。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滿滿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