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49《史記》卷八〈高祖本紀〉35：你能看到多遠的未來？

──────────原文──────────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赦代地吏民為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上使辟陽侯迎綰，綰稱病。辟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立皇子建為燕王。

高祖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呂后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病可治。」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已而呂后問：「陛下百歲後，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憨，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謝。

──────────翻譯──────────

漢朝將軍在「洮水」南北分別追擊黥布，全都大敗叛軍下，繼續追到「鄱陽縣」時抓獲了黥布，並將他斬殺(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另外帶兵平定了「代地」，並在代郡的「當城縣」斬殺了陳豨。

漢王朝十二年的十一月，高祖從討伐黥布的軍中返回長安。十二月，高祖說：

「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音同民】王、趙悼襄王等都沒有後代，分別給予守墓人十戶，給秦始皇帝二十戶，並給給魏公子無忌五戶。」

另外，劉邦赦免了被陳豨、趙利所劫持的代地的官吏、百姓。這時，陳豨的降將提到，當年陳豨造反時，燕王盧綰曾經派人到陳豨那裡跟他密謀。得知這個消息後，高祖派「辟陽侯」審食其召盧綰進京，盧綰卻推說有病不來(綰稱病)。辟陽侯回來後，詳細報告說盧綰的謀反是有端倪的(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高祖派樊噲、周勃帶兵討伐「燕王」盧綰，同樣地也宣布赦免燕地參與造反的的官吏與百姓。接著，立皇子「劉建」為燕王。

當年，高祖討伐黥布的時候，曾被飛箭射中，在回來的路上已生病了(為流矢所中，行道病)。一度病得很厲害的時候，呂后為他請來了一位好醫生。醫生進宮拜見，高祖問醫生病情如何。醫生回答：「可以治好。」但高祖卻對著醫生罵說：

「就憑我一介平民，手拿三尺長的劍，最終取得天下(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這難道不是因為天命的緣故嗎？人的命運決定於上天，縱然你是扁鵲，又有什麼用處呢(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

說完後便不讓他治病，賞給他五十斤黃金打發走了。

不久，呂后問高祖：

「陛下您百年之後，如果蕭相國也死了，讓誰來接替他做相國呢？」

高祖回答說：「曹參可以」。

接著呂后又繼續問曹參以後的事，高祖回答說：「王陵可以。不過他略顯迂愚剛直(然陵少憨)，但是陳平可以幫助他。陳平的智慧是夠的，然而難以獨自擔當重任。另外，周勃深沉厚道，缺少文才(重厚少文)，但是安定劉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以讓他擔任太尉。」

呂后再問更之後的事，高祖回答說：「再以後的事，也就不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了(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在劉邦生病的同時，盧綰帶著幾千騎兵在邊境上等待機會(居塞下候伺)，希望在高祖病癒以後，能親自到長安去請罪(幸上病愈自入謝)。

─────────解說與心得─────────

黥布、陳豨等人的叛變，終於在將士用命下結束。然而，正當劉邦赦免了叛亂地區的人民時，卻也意外得知燕王「盧綰」曾私下與叛軍陳豨聯絡。換言之，應該還有不少人在內心深處對這個新王朝有所不滿，因此看到陳豨起兵叛亂時，都有打算一起行動過。

然而，盧綰曾經與叛軍私下聯繫，這事為何會讓劉邦如此重視呢？因為根據〈韓信盧綰列傳〉的內容來看，盧綰的身分對劉邦來說意義非凡：

「盧綰者，豐人也，與高祖同里。盧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及生男，高祖、盧綰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盧綰壯，俱學書，又相愛也。」

原來，盧綰可是與劉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鄉好友。連自己的同鄉好友都有謀反的打算，這對劉邦來說應該是個很大的震撼。至於為何盧綰會打算叛亂，就等到閱讀〈韓信盧綰列傳〉時再來討論好了。

不過，由於劉邦在先前的征討中曾遭流矢所傷，加上可能也不想親自征討兒時好友的情況下，關於征討盧綰的部分就到此打住，司馬遷把鏡頭轉回到劉邦身上。

此時，征戰多年的劉邦面對妻子請來的良醫，竟然選擇拒絕治療，並用「天命」來解釋自己的一生。我想，劉邦之所以如此選擇，多少應該也與好友盧綰的意圖謀反有關。畢竟，當年與項羽對峙時，劉邦也曾身受重傷過。但當時的他在返回關中治療後，仍奔向前線，繼續與項羽拚戰。為何此時的他會將醫生拒之門外？此時劉邦的年齡大約也就五六十歲左右而已，在古代雖已算長壽，但還沒有到年邁的狀態。我想劉邦之所以如此選擇可能是因為心裡的傷痛比身上的疼痛更加難受的緣故吧！而近期讓劉邦心痛的，應該就是童年玩伴──盧綰的意圖謀反。因此，劉邦用「天命」這個理由來拒絕醫生，也許也是想用這個理由告訴盧綰：你我雖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我是帝王，你是臣子，這是天命所造成的，那你也別違抗天命的安排才是。

接著，在劉邦病情加劇之際，呂后前來詢問劉邦接下來的人事安排。劉邦為日後的漢王朝規劃了一系列的輔佐人才，像是蕭何、曹參、王陵、陳平、周勃等。然而，當呂后問這些人如果相繼離世後，該如何是好時，劉邦回答「此後亦非而所知也」，也可以看出劉邦已看透生命的意義。

確實，你我能規畫多遠以後的將來呢？前幾年，我的父親幫我的兒女買了「長照險」，當下我的心頭為之一震。因為這份「長照險」至少還要再等六七十年以後，當我的兒女年邁時才用得著。屆時，我與父親應該早已離世，想必這份保險會讓兒女想起當年祖父對他們的關愛吧！套用那句近來常聽到的話：「真正的死亡，是被後人所遺忘」，人生在世的目的之一，或許就是在努力地讓自己能慢一點被忘掉吧！寫這一系列文章的我，多少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努力著。

言歸正傳，交代完後事之後，劉邦這精采的一生似乎即將畫下句點。該如何安排「後劉邦時代」的漢王朝？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幾段史料給我的滿滿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