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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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頓疫情筆記77: 感恩節的愛與創傷

1 猶太感恩節

來美的第一個感恩節是在MarlbeHead的改革派猶太人Judy家度過的。

Judy是我在中國一面之緣的朋友,聽說我要來波士頓,給我留了Email,說她就是波士頓出生長大的,現在住的地方離波士頓不願。感恩節前夕,我收到Judy感恩節午餐的邀請。當日早上,我坐上藍線地鐵到了海邊終點站。她開車去接到我,來到她在Marblehead湖畔的家。稍事休息,她端出色澤明豔的巨大烤火雞,我們一起到了距離她不遠的女兒家。

她的女兒家是一座兩層樓的獨立屋,客廳特別大。我們到的時候,裡面已經或坐或站滿滿的人,熱鬧非常。Judy一一給我介紹,我和他們寒暄致意。除了我是客人,其他都是Judy的孩子、孫輩和親家,總共大約有三四十人。為了這一年一次的感恩節家庭聚會,他們有的從紐約或周邊城市趕來。

飯桌在餐廳展開,是長長的L形,鋪著感恩節的特別桌布,上面滿滿的各式各樣的美食。除了感恩節的傳統食物,如火雞、南瓜、玉米、蔓越莓醬等,還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美味,簡直有點眼花撩亂。記憶比較深刻的是一個有趣的麵包名,叫flying pig,小小麵包裡卷著一根小火腿,現烤出的,香氣撲鼻。沒一樣吃一點點就已經飽了。

大家吃正餐的時候在桌子邊坐下,彼此挨得很近,不能隨便走動,盤子卻可以不時換來換去。正餐吃完,吃水果點心和蛋糕時,大家彷彿吃自助餐,開始在房間自由自動聊天。我向女主人表達感謝,也為她能主持這麼盛大的感恩節宴會表達驚訝和欽佩之情。女主人帶我到廚房,向我介紹廚師,說一切都是她的功勞,她本人完全沒有操心。廚師是一個白人中年女性,一副非常幹練的樣子。這麼多美食都是她一人操作,花樣繁多又可口,我佩服的五體投地,而她卻是謙虛甚至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沒什麼。

除了佩服廚師的高超手藝之外,我心裡對感恩節還有人工作也暗暗吃驚,特別是這個工作的人還是白人女性。

用晚餐,我跟主人一家和其他客人道別,Judy帶我到附近的海邊閒逛。我們去了兩處海邊,有一處我忘記了名字,另一處叫Castle Rock Island,有一處私人城堡和深入海中的巨大岩石。站在岩石邊,三面是海,非常遼闊,景色美麗。我們所經之處的房子和草坪也非常漂亮。

我跟Judy感嘆這裡的景色和社區十分美麗。Judy說當然,這裏是很有名的,以前猶太人和其他少數族裔不准入住,只有歐洲裔白人才可以。我問:猶太人不算白人嗎?她笑:現在算,以前不算。現在這裏雖然還是以白人為主,但是已經有很多不同族裔的人,猶太人很多,有兩家會堂呢。

我們聊著聊著,突然發現蔚藍色的海面上升起了彩虹,在藍天白雲中異常美麗。這是我來美第一次遇到彩虹。Judy也說她很久沒見到彩虹了。我們很歡喜,就那樣久久凝視著彩虹,直到它消失。

彩虹的突然出現彷彿一個隱喻,彷彿一個祝福。它讓我想起聖經中上帝和諾亞的彩虹之約。上帝承諾不再毀滅人類,而諾亞承諾子孫後代要遵守上帝的七條律法。根據聖經,人類都是諾亞的後裔。

我為美國在平權運動方面的進步感到喜悅,為多元族裔和文化的和平共存感到喜悅。但Judy提醒我,不是那麼容易,美國人經歷了很多很多抗爭,甚至有人付出生命。

我和她聊起馬丁路德金,她和我談起她小時候經歷的種族主義帶給她的很多生活細節,包括一次復活節的時候,一些白人小朋友追在她身後喊“是你們殺死了我們的神”,從此復活節她總是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我感謝Judy讓我過了一個不尋常的感恩節,讓我感受到美國感恩節的精神:與家人團聚、對他人友好和感恩上帝。

當時,我腦子中浮現出那幅著名的美國第一個感恩節的油畫:清教徒邀請印地安人參加宴會,共同感恩上帝的恩賜。

Judy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說不客氣,好客是猶太人的傳統教導,因為猶太人在歷史上一直是外鄉人。

那時,很多事情我懵懵懂懂,包括Judy的這個笑,直到十多年後我才漸有認識和體會。

2 社會主義深藍感恩節

初來美國,我感受到的是與母國完全不同的自由、平等、多元存在和蓬勃向上的氣息。但年長的猶太朋友們總是時不時提醒我,幾十年前不是這樣的,告訴我他們是如何如何經歷抗爭而艱難獲取的。在BU圖書館馬丁路德金的紀念館中,我也深刻體會到我們如今坐享其成的文明進步其實有無數勇敢的人付出了艱苦努力,甚至生命。但是,當時總有一種俱往矣的感覺,覺得那已經成為歷史,而現在和未來,只會向著更美好的方向發展。

很多年,我也的確沐浴著美國文明進步的陽光雨露,深受恩澤。或許,這也跟我在美國的特殊地理座標有關,與我接觸的人群有關。我在美國“社會主義”深藍州麻州,在教育層次高中之高的“社會主義人民共和國”深藍劍橋市。在先生次年來美和孩子們出生後幾年,我們屬於低收入群體,但是從來沒有過任何物質匱乏,也沒有遭遇任何因為族裔、收入、信仰或其他任何方面的歧視。在物質方面,除了我的獎學金和先生的微薄收入,還有來自政府的和教會的各種資金和實物資助。這些資源,都是由Mass Health 支持的社工為我找的,我自己完全懵懂無知。政府方面的,需要提供收入證明,而教會方面的,不需要提供任何證明,有的甚至不需要登記。在精神方面,我們總是感受到各方面發自內心的關心與愛護,無論來自政府支持的部門、醫院還是教會、朋友、鄰里。

其間,有許多故事和美好的回憶。還記得孩子一兩歲時,我們每週一次去Centrol Square一家有“Hope Cridle”的教會,領免費的紙尿褲給孩子補充用。他們提供的都是質量非常好的紙尿褲,比我們平時在Costco買的還要好。在兩歲時的感恩節前夕,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問我是不是Sarah和Samuel的母親,要我去那家教會領禮物。我去了,看到一個超級大禮盒:一隻巨大的生火雞,一件男孩的棉衣,一件女孩的棉衣,一份男孩的汽車玩具,一份女孩的娃娃玩具,全部都是新的,包裝沒拆,價格標籤撕掉了。那個平時接待我們的、總是微笑的中年女性說:感恩節我們準備了幾份禮物,想到你有一對雙胞胎,還在讀書,應該會需要,希望你們感恩節快樂!我除了感謝,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類似的事情也曾發生在另一家靠近哈佛的天主教會。

有時候我想,我是不是特別幸運?但這些特別的幸運是上帝要我感受到什麼?教會我什麼?是要我明白,身處底層的人們依然可以得到無差別的尊重和關愛,依然可以保有向上的精神和希望?是要我明白,我們應該這樣付出和關愛社會上有需要的人嗎?愛與公義非常重要,如何實踐愛與公義同樣重要。

初來美國去芝加哥玩的時候,我的猶太好友Arlene帶我去一家教會聽免費的音樂會。教堂非常高,音響效果很好,音樂會的演出令人震撼。我也很吃驚,免費的音樂演出竟然有這麼高的品質?她告訴我,這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樂隊,他們是在做公益演出。音樂會的主持人也是教會組織這場音樂會的人在結束時說:場外有零食,歡迎大家品嚐。我們享受到的免費,是因為有人在付出,希望大家根據自己的心意捐獻。我們出來後,果然場外有很多好吃的零食。Arlene取了一點,順便給旁邊的捐獻箱放了幾美元。我也一樣。

那天,我意識到或者學習到兩樣東西:在美國,無論物質還是精神,免費的不等於品質差的;我們享受到的免費,是因為有人在付出,我們應該盡其所能的也去付出,幫助需要的人。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不是感恩節,卻讓我感受到與感恩節相通的特質。

3 新冠感恩節

幾年後,某先生的小公司開始盈利,我們的收入漸長。為了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和教育環境,我們搬離了在劍橋租住的小公寓,到波士頓西郊買了房子居住。

離開劍橋有萬分不捨,多年來劍橋像母親一樣滋養了我的身心。但離開劍橋也是我們生活的另一個起點,是開始學著獨立和付出的起點。我也成了一名服務社區的志願者,並帶領孩子一起參加;也開始給有需要的人捐助,盡力而為。我希望有一天,孩子略大一點,我的時間可以寬鬆一點,也能帶領孩子和劍橋的志願者一起工作。

2016年,我沒想到會遭遇川普,2020年,我沒想到會遭遇新冠。美國,遭到了價值觀、民主制雙乃至生命財產的重創。我的精神世界,也遭受嚴重打擊。我的憤怒,是看到這些年欣喜目睹和接受的美好在倒退,在倒塌,那些以為堅固的、已經理所當然的美好已經岌岌可危。

2016年,川普當選後不久,某先生在波士頓市開車,第一次遭遇種族歧視。一位從Stop Sign沒有停車就衝出來的中年白人差點撞上主幹道上某先生的車,某先生還沒說啥,那位白人怒氣沖沖地跟他喊:go back to your country!Guess what, Trump is the president now!我跟波士頓好友分享這個經歷,好友說她也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種族歧視,在送孩子去游泳的停車場,被一個白人中年女性喊:go back to China!她來美國已經20多年了。

這是我們在此生活、受教育、被啟蒙,感受到無數溫馨和關愛的深藍州深藍市,我們深深熱愛的波士頓。我們一來就被溫暖接納,從來沒感受到自己是外人,也自豪地以波士頓人自許。終於,以川普為標誌,另一種聲音響起,另一個美國浮現出來。那是我的猶太好友曾經提醒我的,無數人奮力抗爭甚至為之付出生命代價而壓下去的另一個美國。在馬丁路德金紀念館裏,我曾感嘆那段歷史終於結束了,在Ellie Wiesel 紀念館,我曾慶幸納粹沒有出現在美國。我終於明白了希拉里所言沉渣泛起的意思。可是她竟然道了歉,該道歉的難道不是那些重新撿起種族主義、白人至上大旗的人嗎?那些要倒退到對非白非基非男充滿敵意和種種政策性不公的人嗎?

2016之後,我常常痛苦地問:為什麼?

沒有什麼是堅不可摧,如果有,那是因為有人在堅守。正如我們認為的免費,是因為有人在付出。我想到罪惡之城被毀之前亞伯拉罕和上帝的對話。猶太人由此而得的教訓是:如果一城不被毀,至少應有10個義人在堅守。

2016之後,除了看到川普總統每日的謊言和任意獨斷,我們看到了美國更多制度上的潰敗,行政、司法、經濟、外交,無一不受影響。但是,我們也看到了許多美國人在公職、在各行各業乃至民間各層面的頑強抗爭和堅持。川普喚起了那個黑暗美國的各種勢力,也迫使追求平等、公正的美國人達成最廣泛的團結。我們品嚐過那美好的滋味,不會甘願失去,也不會習慣失去。比起歷史上的南北戰爭的殘酷和60年代平權運動的艱辛,現在的我們或許已經幸運太多。

2020年,在號稱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在川普政府的反智抗疫政策下,我們見證了新冠肆虐帶來的太多人間悲劇。美國的不幸在聯邦制,幸運也在聯邦制,至少在頂層失智的情況下個州還能運轉。雖然無法調動全國的資源協調,但州政府還算能保持相對獨立,只是智慧和能力有大有小。

2020年,美國對所有未來的期盼都凝聚在選票上。美國歷史上幾乎從來沒有如此廣泛地把人們調動起來,支持川普的和反對川普的陣營都空前廣大。在川普為現任總統和川普政府為執政政府的情況下,川普的連任選舉失敗了,敗給了2016年都無望成為候選人的拜登,敗給了在2020民主黨初選前期都沒有十分出彩的拜登。有川普的支持者,甚至政治學者認為,拜登顯然沒有領導魄力,怎麼可能贏了彪悍的川普?人心所向也!領導力是被領導的人賦予的,2020年不是2016年,此一時彼一時。拜登的勝選,是最廣泛的反川者的人心所向,這就足夠了!

川普敗選,顯示了美國民主制度的韌性,顯示了美國民間運動強大的活力,也顯示了民主黨和共和黨內的非川黨艱苦卓絕的努力。在悄無聲息中,美國堪堪避過了歷史黑暗的懸崖。雖然川普團隊還在高呼舞弊而圈錢,基本上政治骨幹已經散了,而追隨者們也在悄悄潰散。剩下的大中華川粉們隔著海洋隔著語言隔著文化,還處於心智、情緒和行動滯後狀態,估計也是秋後的MAGA了。

2020這個感恩節,是2016年以來第一個可以真正稱得上慶祝的節日。為幸免於難的歷史轉折點慶祝,為每一個人的未來希望慶祝。每一個人,包括所有的川粉。我希望至少有一人為他們如此代禱:父啊!他們不曉得他們所做的。

這個感恩節,川普依然在位,卻顯然已經放任,除了忙著大赦那些為他犯罪的人。大赦的人太多了,只是親信和兒女都已經太多,不知道他是否赦免的過來?又有誰赦免他呢?即便有人赦免他,他在美國歷史和美國人生命中犯下的罪過,就能抹去了嗎?

疫情越來越嚴重。感恩節前,麻州日增3000多,感恩節當日不上班,感恩節後,日增4000多。現在一周過去,麻州已經日增6000多。據說,這個充滿節日氣氛的12月,麻州要達到日增過萬。我在朋友圈問麻州的朋友看到這些數字還好嗎?有德州朋友應答,德州已經日增1.6萬,密歇根州的朋友應答,密歇根州日增三四千已經一月多了,麻州的朋友說,我們麻州還是倒數第13呢,你這樣說讓Top5的玉米州情何以堪呢?

在這黎明前的至暗時刻,除了努力保護好自己和家人,我們還能做什麼呢?有很多很多的悲哀。尤其看到醫護和檢測人員的訴說和告誡,特別悲哀。非常非常的無力感。這和疫情之處,我們奮力捐錢買口罩或者直捐口罩給醫護不同,現在他們已經不缺物資,可是,感染人群越來越大,感染人口的年齡和死亡年齡越來越趨於年輕化。美國有最強大最先進的醫療與高科技,沒錯,可並非人人都可享受到總統待遇。很多人死在救護車到來的路上,或者救護者送往醫院的路上,或者送往醫院已經太遲了,醫生們束手無策。

可是,或許我們依然可以力所能及地做點什麼,繼續幫助周圍有需要的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也可能給一個人一個家庭以溫暖,正如當年我感受到的愛與溫暖一樣。和周圍很多很多朋友一樣,疫情之處我們已各種形式捐贈醫護和社區,起初是武漢,後來是本地以及美國其他疫情嚴重的地方。當美國抗疫物資充足,我們開始關注失業帶來的生活問題,捐贈food pantry。

感恩節當天,好友繼續為他們的food pantry和感恩節pie “叫賣 ”,一如既往地幫助那些陷入困境的人們。

當晚,忙完了一天,夜靜下來,我給Food Pantry捐了錢,買了一個感恩節Pie,也找到了ACLU官網捐了錢,算是開始完成佛洛依德之死和拜登勝選時的心願。

4 歷史上的感恩節

萬籟俱寂的時候,我讀了一篇紐約客上哈佛大學教授寫的關於感恩節創造史的文章,並查閱了其他相關資料,得知我們平時所了解的感恩節建立在一系列神話之上,而歷史卻傷痕累累。

傳說和油畫中1621年清教徒和印地安人共同度過的,其實不是第一個感恩節,甚至不是感恩節,只是宴飲歡慶豐收而已。

北美大地上的感恩節由來已久。早在清教徒登陸美洲之前,美洲本土的一些印地安部落就有感恩節傳統,自春至秋,依照節氣,一年六次舉行感恩儀式。現在的11月底的感恩節,按照印地安傳統,時間大約相當於他們的第五個感恩節。登陸北美清教徒們,或者說新英格蘭人,起初也是一年春秋兩季舉行感恩儀式,春季祈求上帝風調雨順,保佑作物生長,秋季感謝上帝賜給他們豐收。

感恩節與宴飲歡慶不同。感恩節與宗教儀式密切相關,一般涉及禁食和禱告,莊嚴肅穆,以表虔敬。秋季除了感恩儀式,在豐收之時常常有宴飲歡慶。宴飲歡慶是世俗活動,一般以當季的物產做宴飲主食,伴隨遊戲、歌舞,以及射擊(如同中國古代的射箭擊劍成為宴飲活動一樣,殖民地時期的射擊也成為生活和宴樂活動的一部分)。

由此可見,1621年清教徒與印地安人共同宴飲歡慶的活動,顯然不屬於感恩節,只是歡慶豐收。

說到印地安人,彷彿一個族裔,其實有很多族裔,不同時期遷來美洲大陸居住,既不同種,也不同文。在美洲的印地安人說300多種不同的語言,僅新英格蘭地區就有7種以上,各個不同部落之間互相溝通都有困難。

新英格蘭地區的印地安人主要有兩個部族:“萬帕諾亞格族”(Wampanoags)和“納拉甘洗特族”(Narragansetts)。1621年3月,“萬帕諾亞格族”的首領馬薩索伊与普利茅斯的第一任总督約翰·卡沃(John Carver)签订了和平协议,雙方保證和睦相處,互通有無,軍事互助。

1621年,參加清教徒宴飲歡慶的印地安人就是與之結成攻守同盟的“萬帕諾亞格族”印地安人。他們並非應邀而來,而是聽到槍聲(清教徒的歡慶活動之一)以為清教徒遭到敵人攻擊,於是根據盟約主動趕來援助他們,可能來了90人,比當時普利茅斯殖民者所有人口還多。

(New Yorker 圖片,Rui Tenreiro畫)

新英格蘭的清教徒與印地安人有半個世紀多的和平時光,有友誼,有商業,有援助,也有衝突。可是,清教徒們並不把印地安人當作平等的人看待,在信仰上試圖將他們同化為清教徒,在經濟上則通過各種手段巧取豪奪他們的土地資源,終於二者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脆弱的和平狀態由老酋長馬薩索伊勉強維持。

1661年,馬薩索伊去世,長子灣蘇塔(Wamsutta)(英文名亞歷山大)繼位,成為萬帕諾亞格族的首領。1662年,亞歷山大去普利茅斯與總督約西亞·溫斯洛(Josiah Winslow)談和平協議的事,回家路上突然死亡。有人說他在普利茅斯受到非人虐待,備受折磨而死於途中。亞歷山大的弟弟、馬薩索伊的次子麥塔康(Metacom)繼位,公開表示對普利茅斯殖民者的不信任,認為是他們殺死了哥哥,發誓要為他報仇。麥塔康即菲利浦國王,他和哥哥的英文名字都是由普利茅斯的殖民者議會起的。

1675年,歷時兩年的菲利浦國王戰爭突然爆發。雖然菲利浦國王有意復仇,並在聯絡其他部落,試圖聯手對付殖民者,可是戰爭卻在雙方都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由偶然事件引爆。1675年5月,印地安人基督徒約翰·薩賽蒙(John Sassamon)到普利茅斯殖民地告密,說菲利浦國王要襲擊殖民地。在情況還沒弄清楚時,約翰·薩賽蒙被殺,據說是印地安人痛恨他背叛而殺掉了他,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真憑實據。普利茅斯根據一個人的證詞就逮捕了三名萬帕諾亞格族成員,包括菲利浦國王的一名高參。法院匆匆通過審判,6月8日三人即在普利茅斯被處死。菲利浦國王認為這是對自己部族的極大侮辱,印地安人群情激憤。6月20日,萬帕諾亞格族一隻人馬,很可能在菲利浦國王不知情的情況下,襲擊了普利茅斯的一個村莊;6月28日,普利茅斯和馬薩諸塞派軍隊消滅了萬帕諾亞格族的一個小鎮。戰爭正式爆發。

戰爭異常慘烈,整個新英格蘭地區被捲入其中。兩年間,菲利普國王率領印地安人襲擊了新英格蘭52個城鎮,其中17個城鎮被毀。8萬殖民者和1萬多印地安人都被牽扯進戰爭之中,其中600個殖民者和3000個印地安人喪生。印地安人在戰爭中喪失1/4人口。

隨著印地安人陷入滅族絕境,菲利浦國王漸漸失去了支持。1676年8月12日,菲利浦國王被部下殺害,頭被砍下送到普利茅斯,插在矛上示眾20年,屍體暴與野外,任其腐爛。他的盟友,也是他的親戚,一位女酋長維塔姆(Weetamoo)也與他共命運,頭也被砍下,插在矛上示眾,展示給被抓起來的萬帕諾亞格族囚徒看。

菲利浦國王的妻兒被賣到百慕大為奴,被抓捕的萬帕諾亞格族人很可能隨即被賣到了加勒比海。其餘的印地安人被迫逃離家園,向西遷入阿巴拉契亞山,或向南進入紐約新澤西地區。除了戰死的人口,雙方軍隊在接觸中傳播著疾病,特別是天花,印地安人死亡慘重。最終,新英格蘭的印地安人幾乎滅絕。

在我們小鎮商業中心,繁忙的郵政路(Postroad)和圖書館之間,有一處菲利普國王國王與殖民者交戰的戰場,不遠處有一片被稱為菲利普國王地盤的森林,在森林接近戰場的那一面,有一片美麗莊嚴的墓地,墓地裡埋葬著在戰爭中犧牲的殖民地華滋華斯上尉和他的28個手下。菲利浦國王地盤的前面,是一條蜿蜒流過的清澈河流,那裡有一座臨水的魚梁山( Wier Hill),有一塊木牌記載著印地安人4000多年前就開始在此建魚梁攔截游魚。

神話令人沈迷,歷史令人唏噓。

在感恩節的神話中,那些不公、欺詐、搶奪、殺戮都被遮掩了。我們看到的是經過美化的上帝的虔敬和感恩,是經過扭曲的對印地安人的友好和感激。

在美洲大地,感恩節和歡慶豐收更像是各地自發的風俗習慣,年年歲歲,大同小異。1621年清教徒與印地安人的宴飲歡慶在當時不過是個偶發事件,沒有邀請,沒有典禮,沒有紀念,沒有繼承,也沒有人闡發意義,淹沒在歷史中足足200多年,直到1841年才被新英格蘭出生的唯一神牧師亞歷山大·楊(Reverend Alexander Young )重新發掘,闡釋,變成了新英格蘭的第一個感恩節,成為了美國感恩節的源頭。

亞歷山大·楊牧師把風馬牛不相及的三個要素揉合在一起:1621年清教徒與印地安人的歡慶、一年一度的秋季豐收慶祝、感恩節這個名字。

1841年亞歷山大·楊對1621年清教徒與印地安人同慶事件的發揮原本無足輕重,但在20年後卻獲得了社會需求,社會療傷和統一的需求,建立美國共同體的需求。

20年後是美國的南北戰爭。1863年,北軍在蓋茨堡(Gettysburg)和維克斯堡(Vicksburg)接連告捷,最終勝利眼看近在眼前。3個月後的10月3日,林肯總統(Abraham Lincoln)發布咨文,呼籲美國民眾把11月的最後1個星期四作為感恩節來慶祝。他沿用了唯一神牧師亞歷山大·楊對感恩節的稱呼。

咨文寫道,全地美國人民當以莊嚴、恭敬和感恩的心,同聲認同上帝恩賜,”因此,我懇請全美各地公民,包括那些在海上與旅居海外的美國人,把11月的最後1個星期四作為感恩節來慶祝,讚美天上的仁慈之父“。

現在還有誰記得1863年林肯呼籲建立感恩節時的特別感恩之事之情呢?

但自此之後,美國舉國歡慶的感恩節以及感恩節儀式、食物製作、家庭團聚等傳統開始建立。最重要的,統一了各州各自不同時間和特點的感恩節以及秋季豐收慶祝活動,一個全國統一的聯邦節日和共同體情感開始建立。不過,這個過程又經歷了10年多,南方的反林肯的人們才終於漸漸接受這個聯邦節日。

現在的感恩節,是11月的第四週的星期四,是1941年12月26日小羅斯福總統簽署國會決議確定的,以延長耶誕節購物季,刺激大蕭條後美國的經濟發展。美國經濟受益至今,尤其是這個經濟蕭條的新冠年。

一個神話,遮掩的不僅是歷史的創傷,還有需要治癒的現實創傷。

可是,林林總總的移民們,有幾個人感受到印地安人的傷痛?在舉國歡慶的感恩節,美國本土的印地安人像外人一樣不能融入其中。這一天,他們沒有歡慶,他們靜默哀悼。

神話往往是炫目的,而真實往往是殘酷的。神話或許有深遠的心理暗示、引導和治癒,但是,唯有在認識真實的基礎上,才有真正的和解、和平,並以此開始真正的關愛與感恩。

在猶太人的贖罪日,人必須向得罪過的人道歉、求得原諒、和好後才可以向神獻上贖罪祭,否則神不會悅納。向人犯罪的,也必定向神犯罪了,如何求得神的護佑呢?

新約聖經中,耶穌教導,在誡命中最大的兩條:愛神,愛人如己。

感恩節的愛與創傷,在這個特別的川普時代,特別的大選年、新冠年,再次清晰又尖銳地展現出來。而我們,該思量如何去愛、治癒和感恩呢?


參考閱讀:https://faithandamericanhistory.wordpress.com/tag/reverend-alexander-young/

http://easyhistoryus.com/2019/01/06/美国的故事(9)-菲利普国王的战争/

https://faithandamericanhistory.wordpress.com/tag/reverend-alexander-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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