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疫情笔记34: 亲子游戏，谈论死亡，意大利来了

2020年4月8日周三 阴 ，暖，最高58度

亲子游戏

是不是没有人适应不了的日子？在多方努力下，非正常的停工停课宅家生活竟然也要习以为常了。

前期所做的大流行准备至少让日常生活没有那么仓皇，在此应感谢CDC的南希（Nancy）医生，感谢朋友们相互传递的购物提醒和清单。

学校在度过了不知所措的停课第一周后，开始把孩子们通过邮件和Zoom课堂联结起来，给孩子们提供非强制性学习资料、作业和课堂。上课时的聊天和游戏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重新和老师小伙伴有个亲密有趣的交流似乎比学到了什么知识更重要。You are not alone。

大多数课后班也保留下来，除非无法用Zoom上的课。这是非常时期尽量保持正常生活的一种方式，也是非常时期努力彼此支持的一种方式。课后班的组织者在非常时期也要不得不缴场地租费，也尽量不想给老师们停工资，这些如果离开了家长们的支持会很艰难。

把各种课的时间记好了，不再有“完美错过”这种事发生。时间不再是混沌无序的，尽管有时候还会乱糟糟。

虽然wholefood的网购供不应求，但多种华商微信群的建立让生活比较便利，网上选购，可到停车场自取，或者送货上门。Amazon和Costco的购物也算比较容易。

我的任务则是尽量把宅家的日子过得丰富些，愉快些，具体来说，吃得好些，玩得好些，锻炼得好些。

午后的游戏玩耍时间必不可少。一般是孩子们玩，我做清洁工或者跑步。今天的突破是亲子游戏，跟他们一起玩我小时候的游戏：老鹰逮小鸡和跳房子。

老鹰逮小鸡特别适合一家人玩。爸爸当老鹰，妈妈当老母鸡，小朋友当小鸡，一个个连环抱着腰跟在妈妈后面。老鹰扑来逮小鸡，老母鸡护着不让待，小鸡们在后面惊慌失措地跟着跑，同时又哈哈笑得欢。

很久没有这么用力地笑过了。感觉这是锻炼肺活量的好方法，当然也会增加快乐的多巴胺加强免疫力？

这样的欢乐如此真实，但在外面新冠疫情加剧的现实下，又有一种超现实的虚幻感。或者不知道哪一种更真实。

至少，在各方的帮助下，我愿意努力撑起一个小世界，希望能让孩子们免受饥馑、恐惧、惶惑和无聊的打击，希望他们依然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信心和希望。

谈论死亡

昨晚上，我们读《假话王国历险记》，读到了善良的本韦努托为了救朋友变得衰老而死亡。他们眼泪汪汪，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我们以前读过很多个故事，凡是死亡的，他们都改了结局，没有一个死的。甚至恶人有不会死，他们安排的是恶人后悔了，变成了好人，然后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the end。

好像所有关于死亡的故事中，唯有摩西之死他们没有改结局。因为摩西是年老了，到了120岁，上帝在山上给他指点了他的人民即将进入的迦南美地，他放心了，然后上帝给了他一个亲吻，他就在上帝的怀抱里安睡了。

他们觉得那不是死，而是此生的自然终结，但是生命依旧在延续，在神那里延续，在活着的人那里延续。

但是他们无法接受本韦努托死亡。因为虽然他最终是衰老而死，但不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是因为他不断地帮人们而不得不坐下，由此变得衰老而亡（他自小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坐着就会迅速变老）。

我说：”他不是意外死的，不是被别人杀死的，是他帮助别人牺牲的。“

“可是我不想让他牺牲……” 乐乐难过地说，天天含着眼泪说不出话。

我说：”虽然他生命很短暂，可是他很快乐，他走了很多地方，帮了很多人……“

乐乐：”So？ 那也不能死。“

我想，她的意思可能是他很快乐，走了很多地方，帮了很多人，所以更不应该死。

我：”人的生命有时候不能自己完全把握，可是能把握的是把自己的生命过得快乐和有意义，比如本韦努托。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无论生命长短，我想上帝都会特别爱他们，他们只是离开了此世（this world），上帝会与他们同在。“

天天：”如果没有上帝呢？如果上帝只是人脑子里的一个想法（idea）呢？“

我：”要相信有上帝，就像相信我们不止是一个物质存在（physical being），而且我们的心里有爱。另外，无论你多么怀疑上帝是否存在，你也不会否定本韦努托过了快乐的有价值的一生，这是值得过的一生，是吧？你觉得本韦努托会后悔吗？会宁愿延长生命而不去帮助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吗？“

天天：”不会。“

我：”那就是了，睡去吧。“

他们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悲伤了，去睡了，尽管看得出来，他们还是有很多疑惑和难过。

他们读的是《假话王国历险记》的故事，可是我心里想的却是here and now （此时此地），很多很多生命，已死的和将死的。

意大利来了

2020年4月8日，这是一个当哭的日子。

中午，我在CBS看到一则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医生们担心在新冠大流行期间被迫对病人做出生死抉择 （Doctors worry they will be forced into life-or-death decisions amid virus pandemic: "I'm not God" https://www.cbsnews.com/news/coronavirus-doctors-hospitals-life-or-death-decisions-pandemic/）。根据CBS新闻，由于严重缺乏病床和呼吸机，那些正在与大量新冠病毒病例作斗争的州的医生可能不得不做出生死抉择。虽然一些卫生保健系统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并制定了优先分配宝贵资源的指导方针，但另一些卫生保健系统可能会把这一任务留给主治医生，让病人在这两方面都处于被动地位。

下午，和小朋友做完游戏回到屋里，把这条消息及链接发到几个本地群和好友。一个本地群的群友回我：“麻州医生已经有建议（非强制）：先救生存可能更大的（没有基础病的）；其次是医护人员；然后是年纪小的。”后面附着英文链接 （https://patch.com/massachusetts/boston/choosing-who-save-ma-issues-guidelines-coronavirus-surge?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麻州卫生官员周二已经正式发布了对医生如何选择优先救治者的建议。这是预警，也标志着对患者的生死抉择很快将不得不摆在医生面前。

眼泪夺眶而出。这是自美国疫情爆发以来，第一次流泪。

当即，我在微信朋友圈转载了那篇麻州对医生生死抉择建议的文章，写到：“意大利要在美国上演了。”

前几天还和“疫情应急基金会”的Robert谈到美国前期重视不足，没有及时检测及时隔离导致病毒到处蔓延，医护人员又防护严重不足，再加上美国的联邦制和川普这个反智政府，恐怕美国疫情热区不会一波一波到来，而是全面开花，冲垮医疗系统，要上演意大利式人间惨剧。但当时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心存侥幸，美国联邦、地方政府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行动起来了，民间也有那么多人投入了“救险”队，或许有惊无险呢。

想起一个月之前，2020年3月8日，我在波士顿疫情笔记中记录了和朋友们为美国疫情吵架，气愤难当，灰心丧气。当时吵架的原因有二：一，我要发布哈佛医学院的医生警告大家不要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而遭到激烈反对 二，朋友们认为美国在学新加坡，属于佛系抗疫；我则认为美国是不重视不作为，在奔向意大利。当时所有的好友中只有一个明确支持我，后来也只有她和我每天下午例会，讨论美国疫情、如何防范和一起行动去帮助医护人员。

当时我愤愤地写道：

有些人對中國專制制度下政府造成的災難看得清清楚楚，卻對美國民主制度下政府犯下的錯誤懷抱玫瑰幻想。基督教一大功績是提出人性之惡，現代啟蒙哲學一大功績是提出權力之惡，而這兩者，是不分地域、族裔和制度的。至於二者的危害程度，只是看在不同自然、歷史環境下內部構造的運行情況了。何況，川普下的美國，究竟靠近專制更多還是民主更多呢？本以來強大的民主框架幾乎搖搖欲墜了。

對美國抱著玫瑰夢的朋友深信美國更文明專業，美國的作法類似新加坡，是佛系抗議。而我，卻看到美國越來越接近義大利，雖然距離中國還隔著太平洋。

美國究竟是新加坡，還是義大利，就拭目以待吧。至少從現在數據看，美國的確診率和死亡率已經遠遠離開新加坡奔向義大利了。

4月1日愚人节这一天的中午，我在微信朋友圈写到：

死神开始在美国土地上收割。前方在与死神战斗，后方一定呆家里不给病毒攻击和传播的机会。会很惨。各社区应通过网络彼此加强联系，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做好互助支撑。

那天，纽约州长库莫发布纽约新冠病毒最新数据 ：

确诊病例:83712人

住院病例:12226(1297新入院)人

ICU病例:3022(312例新增)人

出院病例:6142(新增1167)人

死亡病例：1941人

4月5日，我在微信朋友圈写道：

Philip Roth的American Paradise 简直写的不是历史，而是Now。真是一个轮回呀！一个是越战，一个是病毒，一个是全球化的头，一个是全球化的尾，但同样收割的，是美国梦的幻灭。恐怕很多无忧无虑长大的美国少年青年都要遭遇一场精神危机。

今天，4月8日，根据1一亩三分地截至晚8点的实时记录，全美确诊病例愈43万，新增死亡1789人累计死亡14740人；麻州确诊病例16790人，死亡病例433人，总住院数1583人，专家预测未来将有4300人死于新冠病毒。

今日发布会上，州长Baker宣布已提交一项法案，旨在为医护工作者以及医疗机构提供保护，使其免受民事责任，动用一切资源保障医护安全。在接下来2周，麻州医疗系统将承受巨大压力，并可能夺走数千人的生命。截至今日，麻州仍然面临测试有限、感染人群范围不明等问题。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那么气势汹汹。

有那么多敏感的人在看到危险后不由自主吹哨警告，有那么多医护在防护装备匮乏情况下坚守在一线，有那么多热心的人不由自主卷入志愿抗疫行动中……或东奔西走筹款筹物资捐赠医护，或奋不顾身虽高龄依然战斗在一线，或虽然退休又奔赴战场，或尚未毕业就走上前线……

可是……

突然想起这一周是犹太人的逾越节，一个按照神的指示躲在家里在门上做上标记使死亡天使越过而不降下死亡的日子。

这一周也是基督教的复活节，耶稣以洁净无罪之身上十字架代人类受死并第三日从死里复活的日子。

我感到莫名悲伤。但求神降下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