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猫哥

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第四十章

东南北正在章妤工作室纹身,秦弦打过来电话说:“‘西湖游子’是你吧?送那么大一束玫瑰花,那么夸张,同事们都猜我有男朋友了。”

“九十九朵。”东南北开了免提,把手提电话放到书堆上拿起漫画说,“表达无尽的歉意,让你受委屈了。”

“接受!当时确实很委屈,过后想算是多了种经历,不过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秦弦说,“对了,货款结了,谢谢你大哥,就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不怕,大哥已经教会我了。我有个老乡在税务局稽查分局,他的女儿要考艺校,我让金素指导了他一下,考上了,这个关系随时可以用一下。”东南北说,“你的专辑怎么样了?如果没耽误就算值得开艺妆。”

“曲子都选好了,再重新编一下,恐怕要去上海录音。”秦弦说,“不过毕竟是翻唱,我不觉得是件大事。”

“还是有意义的,怎么都算是一种成果,有今天翻唱就有明天的原创,而且很多歌都是因为翻唱出名的。”东南北说,“祝贺你,你已经收获了艺术,很快就会获得自由,就差爱了,但愿九十九朵玫瑰没有耽误男生追你。”

秦弦呵呵笑了两下说:“这么说好像真应该满足了。”

“是应该满足啊,我现在除了一身洋装,艺术、自由和爱都已离我远去。”东南北说着看到章妤停下了手在侧耳听着,他抖了下大腿,她关掉机器起身离去。

秦弦叹了口气说:“你还会有的,毕竟你曾经都拥有过,你不会放弃追求也更加懂得珍惜。”

“谢谢!但愿!”东南北说。

“谢谢你的玫瑰。”秦弦说。

章妤回来坐在小板凳上调整着位置,东南北说:“我是不是应该坐到桌子上,你坐到椅子上?”

“桌子上有地方可坐当然好。”章妤低着头说。

过了一会儿,章妤关掉机器,用纸巾吸了下渗出的血和颜料,涂了一点凡士林膏在上面,仔细端详了一下说:“嗯,挺好。”

“又有优惠了。”东南北看着漫画书说。

“还想有优惠?我应该加收你一笔漫画阅读费。”章妤坐到椅子上说,“你把我这些漫画都快看完了。”

“我每次都给‘龙哥’带各种活的虫子吃还没算呢。”东南北说。

“那是你俩的事儿,算了,扯平。”章妤说,“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看什么问题,不同问题的咨询费也不同。”东南北说。

章妤笑了一下说:“好。你认为对你最重要的是自由、艺术和爱吗?”

“嗯。”东南北说,“免费。”

“是因为你现在有职务、有地位、有钱了才这么说?”章妤问。

“不是,免费。”东南北说。

章妤一把抢下东南北手中的漫画书扔在桌上说:“我是认真的,我是女人,给点尊重好不好?”

东南北瞥了一眼章妤的胸部说:“我知道。”说完站起来套上了西裤。

“我的意思是说话的时候你应该看着我。”章妤说。

东南北坐下后盯着章妤的脸说:“你的五官很有特点。”

“你走吧。”章妤扭头说。

东南北拿起桌上的漫画在章妤面前晃了一下。

章妤皱着眉头说:“放下!不借、不卖。”

“我是你客户啊。”东南北说。

“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客户。”章妤说,“今天的钱我不要了,机器送给你了,你回去自己扎完吧。再见!再也不见!”章妤说完站起来开始收拾工具。

“好了,好了,对不起,重新来啊。”东南北站起来贴近章妤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倒带,你问我‘最重要的是自由、艺术和爱吗’,不对,快进,你问我‘是因为你现在有职务、有地位、有钱了’,好,停。我说‘不是’,到你了。”

章妤停下手看着东南北,东南北看着章妤笑起来,章妤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有比章鱼更难缠的。”章妤把手里东西一摊坐下说。

“我是海神波塞冬,拿三叉戟那个。”东南北挥了下手说,“为表示尊重,我得理一下,认真地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我不是有钱有闲了就想玩点艺术,我是但凡能活下来就会活动艺术脑筋,前提是我得养活自己,不能靠别人资助。我曾认为开广告公司是最好的实现艺术的路径,没想到因此误入歧途但也激流勇退。”东南北说,“我知道交完画班的学费就只能一日三餐吃食堂,后来穷到为省两元中巴费走两个多小时的路回家,穷到在西湖边卖画都没想过放弃艺术,还觉得挺开心。我刚赚到‘第一桶金’就准备考广美的研究生,后来我做梦都没想到财路和官道打开得如此突然和轻易,但我随手放弃了赚更多钱、做更大官的诱惑决定去读全职研究生。至于为什么最终没去报到,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觉得一生中最美的一段时光就是和她在一起画画、做手工、弹琴、读书、照顾小店,我们的生活很简单、很快乐,因为有艺术、爱和足够用的自由。”东南北说,“失去了爱以后,我把自己流放了,算自由吗?我以为只有艺术能拯救我,但随后亲手把艺术拉下了神坛。我的艺术家梦搁浅后,我只能用自由换取金钱,用来祭奠艺术和爱。”  

“我早知道你不是飞马的正式员工,但我冒着职业风险默许了‘飞马模式’,并且主动帮你们策划方案,亲手改方案,也没有降低你们的合同金额。我这么偏爱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代表了我未完成的艺术家梦想,你的状态和这间工作室代表了我对职业艺术家生活的想象,连变色龙也是我曾经想养的。”东南北坐下后说,“包括刚才来电话的女孩,我觉得能帮她进点货、帮她要拖欠的货款也算帮她实现音乐人的梦想,谁知我搞砸了。我还把我们的爱巢让给一个舞蹈人开艺术幼儿园,帮我美院的同学在大芬村活下来,我都觉得在为艺术奉献了什么。而我之所以热爱现在的岗位,因为我认为通过文字传达了艺术知识和艺术精神。”

“即使没有艺术和爱,我也会为自由而奋斗。我不会在深行待一辈子,我已经开始厌倦自己歌功颂德的角色,包括这个没有文化,不懂艺术,突破道德和法律边界只追求商业利益的‘牛头儿’,所以我能在你这里安心地看漫画书、被你扎着大腿。”东南北拍拍自己的腿继续说,“失去她的同时我失去了爱的功能,我连重复和她说过的情话、做过的情事都有心理障碍。如果有一天我恢复了爱的能力,创造了新的表达方式,我还会爱起来,自由地从事艺术,不再为金钱和权势所动。”

“只不过现在看来一起好像都很遥远。”东南北叹了口气说,章妤默默地注视着他。

“自由、艺术和爱至少有一样存在,我才觉得活得有意义。”东南北说,“如果全失去了我也不会自杀,我怕妈妈伤心,那是另外一种意义,体质人类学上的意义和社会人类学的意义。”

“东南北,你请我吃顿饭吧,抵剩下的纹身费用。”章妤说,“正式一点的,穿礼服那种的,你除了工作服有没有隆重一点的服装?”

“我想想,有一件,虎门买的。”东南北说,“假的‘山本耀司’牌。”

“可以。”章妤说,“我喜欢这个设计师,中国没有他的专卖店。”

坐在半山一号餐厅的窗边,东南北和章妤静静地对望着。

“她很美是吧?所以你不说我‘美’,而说我‘有特点’。”章妤突然说,“我很讨厌自己的这双媚眼和永远合不拢的嘴唇,我的鼻梁正常高度,但是我的鼻翼小,所以鼻型完美。我的脸型偏圆,但是我的下巴尖,放下头发脸型就变得完美了。我的玉色皮肤偏暗,所以适合暖光灯下看,像古典油画般的色调。”

“你的眉形很好,向上挑起又落下,你的脸不显圆,因为你的脸颊脂肪很薄,而且有明显的平面。”东南北审视着章妤说,“你的锁骨明显,形成了肩窝。你的乳房底盘较大、但不发散。腰不算细但腿长而且臀型圆润,大小腿肌肉发达但是脚踝细、脚跟小,所以你这件束胸、曳地礼服选得非常明智。”

“你的鼻梁又直、又挺拔,使五官很立体。眉毛还算浓密,但眉尾上翘。单眼皮很薄、眼窝深、眼角长,使眼睛显大。你的唇型很好,唇线清晰,估计是遗传妈妈的,整体都非常容易刻画。”章妤说,“你露出额头我看看。”

东南北撩起了头发。

“完全换了一个人,你要是全向后梳个大背头能演教父。”章妤说,“你的额头很饱满,但不知道发际线会不会逐渐后退。”

“鉴定完毕?”东南北笑着说。

“嗯。”章妤点点头翻着菜单说,“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美食?”

“我也不熟,第一次来。”东南北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很遗憾,没带她来过,不过她不喜欢公共场合。”

章妤看了东南北一眼又低下头看着菜单。

“猜吧,用我们的形象思维猜哪道菜的味道可能好。”东南北看着菜单说。

“自由、艺术和爱,这是很神圣的三个名词,所以我们在探讨它们之前要有一个庄重的仪式。”章妤端着红酒杯说,“来,碰一下,仪式完成后就自由发挥了。”

“OK。”东南北一只手捏着红酒杯底座和章妤轻轻碰了下杯沿,然后两个人对望着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同时拿起了刀叉。

“我想和你公平对决,所以不想在我工作室占主场优势。”章妤叉起一块墨鱼说。

“为什么要‘对决’?”东南北说。

“好,用词不当。我想和你重新认识一下,虽然我们见了很多面,你都把我看光了,我又那么熟悉你的大腿,但是你一直没入我心,我也没入你眼。” 章妤缓缓地说,“对我来说,自由是充分、必要条件。如果不是被自由意志驱使,我今天可能还是国企职员、小公务员或者老师,被体制筛选着、压制着。但爱和艺术我只能选一样,而且我觉得它们之间完全可以替代。当我全心沉迷于艺术的时候爱和男人对我都是多余的累赘。我只是设想,当我陷入爱的时候也一定会沉迷于爱,可能满眼、满脑袋、满心都是他,连艺术也会放在一边,我很有可能极端自私和敏感,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女人。”

“所以我一方面不相信有这样的男人,一方面相信即使有也得被我吓死,最重要的是我可能失去艺术。现实一点说,艺术比男人更可靠,更值得被做为信仰,所以艺术对我是最重要的,而且唯一。”章妤说,“所以我不在乎任何世俗的眼光,但我很在乎钱,因为我一直很穷。不是因为我赚不到钱,是因为我入不敷出,我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你看的漫画都是日本原版的,你知道有多贵吗?我选的油画颜料都是最好的,确实不一样,像奶油一样丝滑,而且颜色很正。龙哥只吃活虫子,对,你知道虫子比盒饭贵。我以前经常被人骗,被骗得体无完肤,所以我谁也不信,支票都不信,只信现金,落袋为安。”

“作为女人,很难,但当你不把自己当女人的时候你就发现没那么难了。对不起,我还是以我是女人要求了你一下,指责了你一下,有点矛盾是不?”章妤说,“我也有性欲,但我不认为男人就比女人好过,有人捡点剩菜剩饭就能活下来,有人面对着免费的山珍海味还能饿死,就是看你偏重什么,我偏重灵肉合一。”

“我不愿意进入一个固定的团队,因为我不愿被人追问、探测和避免不了的同化,我的家庭、我的过去和我的性格、境遇可以没有任何关系。”章妤说,“我憎恨一切虚伪的东西。以真对假,遍体鳞伤;以假对真,良心难安;以假对假,意义何在?”

“好了,到你了。”章妤说完,端起红酒喝了一口静静地看着东南北。

“你跑题了。”东南北笑着说。

“那就修改规则。”章妤说。

东南北闭着眼睛,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坐直了身体看着章妤说:“你好像一直驻扎在我身体里的哪个角落,今天突然冒出来,此刻和你对话就好像在和自己对话,但是我完全记不得上次和自己对话是什么时候了。”

“你们在一起不谈这些吗?”章妤说。

东南北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谈,我们相信爱能解决所有问题、突破所有边界。”

“我没有发言权。”章妤说,“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除了自己。”

“我一直独自成长。”东南北说,“我总是踩不上点、跟不上节奏。小的时候因为一家人默默陪伴着,所以语言功能很欠缺,同龄人会说话时我只能蹦单词,还大舌头。但我从小认的字、读的书比他们多,然后忽然一天长大了变得老成,其实是过早看过、听过一些所谓‘真相’。当他们开始学坏时,我渴望浪子回头。当我试图作恶的时候,发现只是模仿书中的片段。照这样下去,我估计白发苍苍的时候才找到初恋的感觉。”

章妤扯动一边嘴角笑着说:“跟随自己的心,走出自己的节奏。”

“但首先得知道自己的心在哪?”东南北说。

“在我这儿。”章妤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东南北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章妤看着桌面说:“我们光顾着说话、喝酒了,菜几乎没动。”

“撤吧,客人都快走光了。”东南北环顾着周围说,“我们去吃碗油泼面吧。”

“这身?”章妤低头看了一下说。

“那有什么?”东南北说着叫住了经过的服务生。

东南北突然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袖唐装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三个孩子正走出大门口,他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身影。男人塞给车童小费后,拉开车门让三个孩子坐到后面、让女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后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边,坐在驾驶位上关上车门启动了汽车。

“你认识?”章妤说。

“似曾相识。”东南北说。

“他肯定也看到了你。”章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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