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猫哥

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长篇小说《边界》三部曲Ⅱ):第二章

东南北正在食堂吃饭,蛮子端着饭盆走过来坐下,东南北看了一眼说:“吃这么素?”

“我前面吃得太多了。”蛮子笑笑说。

“你以后跟我一起吃吧,两人一起吃有胃口。”东南北说着夹起两块鸡肉和一大块烧鱼放在蛮子饭盆里,“我最近饭量大增。”

“谢谢猫哥,家里过几天就汇钱过来了。”蛮子说,“我看猫哥最近气色好多了,话也多了起来,还经常笑。”

东南北闷头扒着饭。

“猫哥,说真的,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从哪来?为什么我们开学后你才报到?”蛮子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东南北说。

“那是说笑的,我们都不信。”蛮子说。

过了一会儿东南北说:“你知道那么多干嘛?你放心,第一我不是精神病人,第二我不是逃犯,第三我不欺负老实人。”

“这我都相信。”蛮子说。

“你为什么来学油画?”东南北说。

“哦,我……”蛮子嘴里含着一大口饭说,“我老家是临安乡下的,我没上大学。我小叔叔在县城开了个画框店,我在那帮工。后来小叔叔看画画的人挺赚钱的,我爸也怕我没出息,他俩一合计就让我出来学画,还是小叔叔出的学费,好多钱。”

“临安就是南宋的都城?”东南北说。

“不是一个地方,那时临安就是现在的杭州,我们一直叫临安。”蛮子说。

东南北看着蛮子楞了半天,低下头继续吃饭。

“猫哥学完画准备干啥?”蛮子问,东南北笑了起来。

“你的问题真多,不过我确实没想好要干啥,两年呢,很长。”东南北说,“严辉是干啥的?”

“他说是画师。他是福建人,他们那边有很多画画工厂,画装饰画出口,他现在还边上课边给他们画。”蛮子说,“严辉说让我毕业后跟他回福建到厂里当画师,我说不行,我得回临安报答小叔叔。我爸妈务农肯定还不上小叔叔出的学费,我们都想好了,我回去不要工资帮他打几年工。”

“先不忙着拒绝。”东南北说,“你换个思路想想,你欠小叔叔的钱是一码事儿,你欠他的恩情是另外一码事儿。如果只是还钱,只要你能更快地赚到更多钱连本带利给他就行了。如果是报恩,你就要看小叔叔那边是否需要你,你能起到多大作用,是不是不可替代?”

“是啊,有道理。”蛮子想了一下说,“真的有道理,我确实没想那么多。”

“你不像我可以不想或者晚点想。”东南北说,“你要是早想明白的话,就可能早点还上小叔叔的钱,除了本金,再多还些利息也算报恩。”

“猫哥的意思是?”蛮子看着东南北说。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向严辉多了解一下他们那边的运作。”东南北说,“如果有些活儿你能干就让他帮你接点,创作不行但临摹谁都会吧?大不了你少收点人工。再说咱们是同学,一辈子都是同学,互相帮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嗯,有道理。”蛮子点着头说,“但我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我来提。”东南北说,“我来找机会提,创造机会提。”

“猫哥真仗义,要是有酒我肯定敬猫哥一杯。”蛮子说。

“过段时间我请寝室的人吃饭,好好喝顿酒。”东南北说。

“我让亲戚捎些临安特产来,咸笋可好吃了,可以当下酒菜。”蛮子说。

“还有,你如果看严辉他们工厂的干法可行,你还可以建议小叔叔在临安或者杭州做一个,你帮他管理生产和联系销售。”东南北说,“这就是报恩了,做好了,你们全家族人都可以靠这个工厂养老。”

“是啊!”蛮子兴奋地说,“但是不得去实地看看吗?”

“那就去呗,杭州离福建多近啊?下去就是。”东南北说,“寒暑假我都没事儿,我们一起去,我给你出火车票钱,你和我睡一个房间不就行了吗?”

“这么好?”蛮子说,“我和爸妈说一声,寒假先不回去,直接走,还能省些钱。太谢谢猫哥了,火车票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你先别急,得问明白严辉那边情况啊,没准是吹牛逼呢。”东南北说。

“是啊。”蛮子说,“不过严辉这个人挺好的,就是有时爱钻牛角尖。”

“咱寝室的人都挺好的吧?”东南北说,“我没大接触。”

“嗯,都挺好的。”蛮子说,“老施是衢州那边的一个小学老师,啥都教,干了很多年了,县里派他出来学画算奖励他,回去后可能调到初中吧。老七就是杭州本地人,可以住在家里的,他想开个培训班。杨为民是绍兴的,他就是文化课不好,考了好几年没考上大学,老师说他是咱班画得最好的。我就看过猫哥画一次画,但我感觉你们不是一路的。”

“他是正经路子。”东南北说。

“有个老师说过,我们一听就知道是说你。她说‘有的同学自恃有点基础天天旷课,但也没有杨为民画得好,不知道他来干啥?我就看他能不能结业,反正我不会给他好分数的’。”蛮子说,“你就不用管是谁说的了。”

“班主任知道吗?”东南北问。

“她不管,成天见不着她。”蛮子说,“大家都说咱成教班的都是后娘养的。”

“本来就是私生子嘛。”东南北说,“不过都靠自己,你一定得好好学,还钱、报恩。”

“我一定会的。”蛮子站起来给东南北鞠了一躬说,“谢谢猫哥!”

下课后严辉随着几个同学回到寝室,一进门就递给东南北一本书说:“猫哥,你让我读艺术史我就去借了本书。不看还好,越看越糊涂,整个印象派画家都像精神病人一样,你看高更的颜色关系太乱,根本谈不上色调,塞尚的透视关系不准。”

东南北接过书翻了翻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你这本艺术史就是屎,作者不管自己消化没消化反正给你拉一堆。太粗浅、太普及了,只告诉你其然不告诉你所以然。”

蛮子拿过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那你说说怎么欣赏印象派?”严辉说。

“换一本书可能会告诉你。”东南北说,“印象派是对传统美术观念和技法的革命性颠覆,从绘画场所、颜料使用、题材选择、构图方式、用笔方式都完全不同。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的各种美术运动和艺术流派都或多或少受到印象派影响。”

“你说哪本书?”严辉说。

“我记不得,我看书很杂,瞎鸡巴翻,感兴趣就多看两眼,搞不明白就多看几本。”东南北说,“我只对文艺复兴之后的东西感兴趣,那些宗教题材的、细腻的画法就是看不下去,但对那些‘大匠’,像乔托、马萨乔、波提切利等,我还没像你对印象派一样那么反感和批判。”

“毛主席说过‘知识越多越反动’,你俩就是这个问题。”老施说,“如果是教幼儿园小孩,你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到小学就开始问为什么了,中学就开始怀疑你了,再大就会找你的漏洞使用你的逻辑攻击你。”

“为什么要留那么多漏洞呢?我们自己都没整明白就去教孩子,那不是误人子弟吗?”东南北说,“我们不是被误过的一代吗?我们从小被灌输了那么多没有逻辑、禁不起考证的‘真理’,然后花更多时间从脑袋里一点点抠出去。”

“历史都是胜利者改写的,肯定都是假的。”老施说,“问题是谁都整不明白真的是什么啊!整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不是事事都要整明白,只要把自己想干的事儿整明白就行了。”老七说,“你说咱们来干啥?学画吧?全国就这么几所美术学院,都这么教,你不学还上哪学去?猫哥不想学,那你来干啥?度假啊?也不像度假的样子啊,倒像出家。半夜还总出去,也没见你偷什么东西回来,要不就是藏哪去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不是精神病人吗?”东南北笑着说,“我忽然发现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挺好。”

“我刚想说。”老七说。

“我觉得老七说的有道理。”杨为民说,“比如我想上大学学美术,如果不按他们要求的学,你就考不出高分,就上不了大学。就算我们学的是垃圾,但这种垃圾能养活自己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施说。

“我他妈的也在想是不是退了,还能省点学费。”杨为民说,“但是你没个啥证书,社会也不认啊,工作找不到,办画班都招不到学生。”

“猫哥,我觉得梵高的这几幅画都挺好看,你说我要是临摹几幅放小叔叔店里卖行不?”蛮子突然拿过书本和东南北说。

“我哪知道?有人买就行。”东南北说。

严辉接过书看了下说,“行,有市场,你临摹出来我帮你卖,不用太像,花花绿绿,颜色好看就行。”

东南北和蛮子对望着笑了一下。

“不过你得找些质量好的图片。”东南北说,“这些完全没有反映出原作精髓。”

“你看过原作啊?”严辉说。

“上鸡巴哪儿去看原作啊?全中国也没几个人看过原作。”东南北说,“但是这几张图片这么模糊,还反光,完全看不到笔触,连尺幅都没标。如果你没见过女人,光凭一张图片能画出女人裸体的感觉吗?”

“整个特别清晰的一比一比例的图片就行。”老七说。

“你说的是色情图片吧?”东南北说,“中间开个洞,你能把鸡巴插进去吗?”

“肯定不行。”严辉眯着眼睛用手比划着说,“图片是平面的,但人是立体的,有起伏、手感、温度、弹性、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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