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咖啡廳的創作者

你可以說他是如此的藝術家，精神狀況永遠處在大病初癒之際，似乎總是驚喜於自己剛康復的身體，那是有多麽大的能力要消耗？他感覺自己沈睡了許久、浪費過多的時間，這下總要開始創作了。

但他從來沒有虛度時光，其實他一直在創作，只是終究達不到自己的目標，我懷疑他從來沒有真正完成過一部作品。哪怕今天說動手寫一篇長篇小說，寫不到五千字就放棄了，後來就說乾脆寫成短篇，然後他又覺得這短篇可以繼續發展，那就改成中篇⋯⋯我每次遇到他總是在創作什麼，但他又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幾個月前在咖啡廳遇到他，還是坐在角落的老位置上，我主動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你在寫上次提到的小說嗎？」

「哪一次？我今天寫的是昨天晚上作夢的靈感。我被一輛公車撞到，然後我看到自己的靈魂升天⋯⋯你猜怎樣？我竟然沒有死，我的身體還在世間遊蕩！」

「噢，可是這主題不是有點熟悉？還有很多電影和戲劇有類似的故事。」

「會嗎？你無法理解的，我寫的跟別人不一樣，你不要拿通俗小說跟我的創作比較，這故事會以更深入的角度來挖掘靈魂的事。」

「類似哲學小說嗎？你知道這讀者不多也不好寫。你怎麼不寫上次說到的『和某人在咖啡廳聊天的靈感』？」

「上次那個喔？我忘記了，好像寫了又覺得沒意思，既然我自己沒興趣，又怎麼期待讀者有興趣？」

「也是，你這樣說有道理。祝你創作順利！」

也沒跟我告別就繼續埋首於寫作。

他是個外表看起來很冷漠的中年人，可是起初是他主動搭話，那是兩年前了。看到我讀著一本文學雜誌，突然說：「現在還有人在讀這種雜誌」我聽不出他的語氣是驚嘆還是問句，於是禮貌的問：「先生喜歡讀文學嗎？」

結果他竟然用鄙視的口吻說：「哼，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懂什麼文學？不是都只看網路文章！」

我本來不想和這樣傲慢的人對話，又覺得身為一個文學編輯被人輕視很是不悅，還是反擊了。我說要談哪一種文學，哪個風格或是年代，都可以陪他聊，反正那天剛好被一位作家放鴿子，不急著回公司。

後來不期而遇，他總是異常的精神飽滿。

我某次甚至暗示的問咖啡廳的侍者，他是不是有吃任何幫助提神的藥物？他真的每天都到那裡創作，待上一整天也不會疲乏嗎？他們當然要我不要問太多，這又讓我更有想像空間了。

總覺得他像孩童一樣對任何事情都有好奇心，但持續的熱情又太短。神奇的是他每天都可以找到創作靈感，似乎絲毫不用說服自己就能放棄前一篇創作，開始新的創作，總是能保持在一種新鮮的陶醉中——我也在許多作家身上看過此特點。他的精神很脆弱又充滿感性，我猜測他是靠著靈感在創作，這點真的和孩童一樣，他小時候可能是一位天才兒童，所以現在還不死心的堅持創作。

你問我為什麼對他如此感興趣？我也說不上來，有時會想到他會不會其實是一位有名的作家？或許他寫好那些作品只是沒和我說，假設他已創作完成他提過的作品，那一切也合理了，當然不能和一個陌生人說太多細節，而且若他的創作永遠沒有完成，又是如何每天待在咖啡廳而不用工作？當然也不能排除他或許是個不用工作又不用擔心金錢的人，畢竟他確實有種不可一世的氣質，那不是出身良好就可能是有極高天賦的藝術家。

不過我現在已經有將近兩個月沒見到他，若他真是一位知名作家，我會恨自己錯失了可能閱讀名著初稿的機會，甚至曾經有機會爭取擔任他的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