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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性侵受害为何难以被看见?—分析隐藏其后的社会结构性原因

译自刊登在2021年7月《現代ビジネス》的一篇文章,作者宮﨑浩一,这篇文章论述了为什么需要理解当今社会下男性性侵受害者无法被看见。

日语原文链接:『「男性の性被害」はなぜ「見えづらい」のか…? 社会に埋め込まれた「構造的な理由」』。

版权归作者和現代ビジネス所有,中文翻译已经得到授权。以下为中文翻译,翻译能力有限请多见谅。

  • 男性也会成为性侵受害者吗?

2021年2月,法院对一起性暴力案件做出了判决。加害者被控“准强制性交等”和“准强制猥亵”[1],并被判处20年监禁。报道称,加害者给男性受害者服用安眠药和酒以后,对其实施性侵犯并且拍摄下了侵犯过程。这里引人注意的是,受害者是一位"男性"。

“强制性交等”是指日本从2017年法律改定后的强奸罪名。一般可能不太为人所知,但在2017年之前的日本旧刑法中,只有“强奸女性的人”才会被视为犯罪。从法律上来说,在2017年以前男性不能成为强奸的受害者(上述案件中的罪名带了一个“准”字,"准强制性交等",这并不意味着罪行较轻,而是指加害者在受害者无法抵抗的状态下实施的犯罪)。因此,在日本直到2017年为止,男性在法律上并不是强奸的受害者,所以男性的性侵害也并未反映在国家或警方的统计数据中。

[1] 法律上指趁人不清醒失去心智、或者反抗能力不强时实施猥亵,或者让人失去心智无法反抗,然后实施猥亵行为。


近年,男性遭遇性侵害的情况也开始在统计数据中显现出来。然而,根据今年发布的一项国家调查数据结果显示,男性中有过"被强迫性交等经历"的比例是每100人中有一个,即占比1%。此外,在2020年一年中,警方对「男性的强制性交等」的认定报案数是72起(女性是1260起),「强制猥亵」的认定报案数是159起(女性是3995起)。

性暴力受害的很多案件都未被统计,并且受理的报案数量并不代表实际数量。长期以来"男性的性侵受害"被认为不存在,因此可能存在着许多看不见的受害者。虽然在日本几乎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调查,但报告显示,有的男性遭受过被迫展示裸体的侵害,或者遭受被强制触摸性器官等身体部位的侵害(例如痴汉),有这类受害经历的男性占整体比例的20%至30%,如果仅限定为涉及性器官插入的受害行为的话,比例则是小于等于1.5%。

虽然存在大量未被统计的情况,但男性会遭受性侵害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然而,这种受害很难被公之于众。为什么会有看不见的男性受害者呢?换句话说,为什么男性的性侵受害者很难被看到呢?

  • 男性受害者的痛苦

没有性同意的性行为属于性暴力,因此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性受害者。而由此造成的精神和身体伤害,并不会因为受害者是男性就变得微不足道。有研究表明,遭受性侵的男性患上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比例与女性相当,心理和身体都可能遭受重创。

此外,也有人指出男性受害者会受到的独有影响。这种影响被称为"男性性的混乱"(男性特质的混乱),也就是说受害者可能会出现与受害前自身所抱有的"男性形象"不相符的感觉。

例如,某男性在十几岁时被带到旅馆,被灌酒后在意识朦胧状态下遭受了被迫口交等侵害,但在此侵害期间他勃起并射精,因此该男性受害者陷入了混乱和痛苦,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渴望这种性行为。

另一个例子是,受害者会感到"我是个男人,但却无法抗争",从而感到自己无法展现出被期望的男子气概的行为,这也让他们感到羞愧。他们被社会规范的"男子汉"行为排除在外——因此受害者内心会产生混乱。

实际上,即使受害者在饮酒导致意识不清醒的状况下,或者即使对性侵感到恐惧和厌恶,当受到刺激时人的身体也会有生理反应。加害者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来强迫受害者接受手淫或插入阴茎的行为,但这只是一种反射性的生理反应,绝不表示受害者本人希望进行这种行为,这也不能构成性同意的理由。

这种"男性性的混乱"(男性特质的混乱)可能导致男性受害者难以向周围人揭发性暴力的真实情况。在NHK的一项调查中,65.4%的男性受害者回答说他们"不会向任何人或任何地方寻求咨询和帮助"。

无论性别如何,揭发性侵受害都是困难的,但男性的性侵受害在社会上几乎不为人知。因此,寻求帮助可能并不被认为是一个现实的选择。此外,受害者也可能因"寻求帮助不符合男子汉的形象"而存在对男性特质有一定程度的执着。

  • 父权社会下的男性受害者

将上述内容再概括一下,虽然男性也会遭受性侵是一个事实,但从社会的角度来看,"男性"和"性侵受害"会被视为矛盾的两个社会范畴,因此男性的受害处于不容易被看到的情况之中。

为什么"男性"和"性侵受害者"似乎是矛盾的呢?因为"男性"这个社会类别不仅仅是指在生物学上的能产生精子的雄性个体,也包含了"男子气概的规则"。这个规则指包括:男性应该强壮、应该积极主动、坚强,在与女性建立的两性关系中应该占据优势等等。

正如前文所述,这些规则导致出现了"你是男人却不能反抗吗?"、"你一定感觉很好吧"等等言辞。这些言辞中透露出了一种信念,即"真正的男人不会遭受侵害"。并且,遭受侵害的男性被视为比"真正的男人"更低劣的存在,“男性”和“性侵受害者”这二者难以联系起来的规则就这样被社会性地构建出来了。

男性受害者被定位为劣等的男性——NHK的一档节目对男性性侵受害者进行了调查以及一些人对该节目的反应可以作为这种情况的佐证。在这个节目中,有些人在Twitter回复和网络论坛上用侮辱性的言语嘲笑男性受害者,他们称受害者是同性恋;还有一些人将女性性化,并将男性受害的相关言辞色情化(即所谓的"反向强奸"[2]的色情化)。

[2] 反向强奸:女性对男性实施的强奸行为


将男性受害者置于劣等地位,这意味着将与受害者处于相反地位的男性—即“能够使他人服从的男性”处于优势,这样“真正的男子汉"就被虚构出来并在社会上处于优胜地位。在这般虚构得以成立的社会中,男性被排除在受害者外,女性加害者也变得难以被看到。

而且可以说,这种情况是父权社会(即歧视女性的社会)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因为通过将"女性"这个类别处于社会的最低位置,社会劣势地位的一个基准点就被设定出来了,因此“女性的事情”(在这里即指性侵受害这一事实)在男性群体中也处于下位。

正是由于这种父权社会,男性受害者处于微妙的境地。如果他们试图讲述自己的受害经历,就会违背男子气概的规则,受害者就可能被否定其男性身份;反过来,如果他们试图按照男子气概的规则生活,就必须否认自己遭受的苦难。男性受害者在“性侵受害的痛苦”和“男性这个社会类别”之间面临着难以保持一致的抉择困境。[3]

[3] 也就是说没有办法同时承认自己是社会性别上的男性也承认自己是性侵受害者。


换言之,父权社会构建了让男性受害者沉默的社会结构。在被迫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受害事件难以被揭发,同时这也是一个对加害者有利的社会,因为加害者难以被问责。

另外需要补充的是,在谈论男性的受害时,必须敏锐地考虑到男性这一社会性别的特权性(即父权社会)。如果忽视了社会整体中男性所持有的优势地位,而只是简单地谈论男性的受害问题可能会维护性别歧视的社会结构,比如会有人说"女权主义不关注男性性侵受害"或者"并不只有女性是受害者"等类似言论。这样一来,男性的性侵受害就会被利用为"攻击女性"的一种工具,最终导致男性的性侵受害者仍然不能被看见。

  • 为男性受害者创造词汇

正如前文所述,由于"你是个男的(却没反抗)"、"你应该感到愉快吧"、"男性不可能成为受害者"、"有点难以置信"、"这是同性恋问题吧"等等无视性侵事实的声音占据主导地位,使得"作为男性也会遭受性侵害"这样的个体发声经常被消失了。

如何表达男性受到的性侵呢,或许有必要直接表达出「自身的受害经历」以及「自己确实身为男性」的这样一种情感上的摆动。长期以来,男性的性侵受害实际情况并不为人所知,很少有人听到过这样的经历。因此,存在着词汇匮乏、难以准确表述的问题。例如,"受害过程中身体的生理反应以及伴随的快感"可能需要用更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而不仅仅只是说明性的表达方式。

此外,关于「男性」这一社会类别与「性侵受害」之间的矛盾感,应该存在着其他的表达方式。"受害经历"与"男性身份"之间的不稳定关系并非绝对,我们应该创造出一种将男性的受害能够可视化的叙述方式。

如果没有人倾听,受害者就无法倾诉。受害经历的苦痛和男性身份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如果有人愿意倾听,就会一点点逐渐转化为语言。听众通过了解男性遭受性侵的事实、对此产生各种反应以及各自在社会中所处的微妙立场,我们可以建立起相互信任的态度,避免轻率地忽略或怀疑这些受害事实。

随着倾听者的增多,社会得以发展为一个能够接纳痛苦的社会,这样人们也有选择不去强行诉说遭受性侵的事实。在目前这个"男性不可能遭受性侵"的社会中,人们没有选择不诉说的主体权利。也许即使受害者不去诉说,一直将遭受性侵的经历保密,他们也能从受害经历中恢复。但在不能诉说的社会中,不诉说是当事人被迫选择保密。如果处于被倾听的,不被否定的,安全放心的环境当中,当事人才能出于主体性选择保密。

为了实现这样一种社会,我们需要理解男性性侵受害者的"无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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