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m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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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閱讀、思考、寫作和實踐,反思兒童觀、教育理念和為人父母之道,回歸作為「人」的本質。以喜樂為激進的行動,在強權的世界活出溫柔。 Facebook Page: Tell It Slant https://www.Lfacebook.com/lamchan22/ Instagram: joy_is_a_radical_act

為你,千千萬萬遍!——《追風箏的孩子》讀後感

(编辑过)
『哈山!』我叫道:『帶著風箏回來!』他已轉過街角,腳上的靴子踢起雪花。他停下來,轉過頭。他把手圈在嘴邊。『為你,千千萬萬遍!』他說。

 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著,李靜宜譯:《追風箏的孩子》(The Kite Runner),新北市:木馬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1月。

 

許多年前,在書店見到這本書的封面好幾次,雖然好像聽說過這書得到許多讚譽,卻因為書背上的簡介,說是有關阿富汗的故事,讓我感到這是一本來自對我來說非常陌生的國度和文化的小說,因此一直沒有想要看的意欲。後來無意中從網上的書評得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土耳其作家Orhan Pamuk的《我心中的陌生人》一書,覺得值得一讀,結果不但非常喜歡這個故事,也從中約略認識了土耳其這個陌生國度的歷史、宗教和社會,所以,當我再次在書店見到這本《追風箏的孩子》的時候,奇妙地沒有再叫我感到陌生得退避三舍,反而吸引我打開來讀一兩頁,期待好像稍稍認識土耳其一樣,認識一下另一個陌生的文化。起初還搞不清故事主角到底是阿富汗人還是巴基斯坦人呢。

儘管文化上有極大的差異,就像讀《我心中的陌生人》一樣,這本《追風箏的孩子》讓我再一次發現那些存在於人性中的真理不但消除了陌生的感覺,而且超越文化藩籬,直指人心。

故事開始時是2001年九一一事件前的那個夏天,主角阿米爾在美國接到叔叔從巴基斯坦(與阿富汗接壤)打來的電話,要求他「回去」一趟,他小時候(上世紀70年代)在阿富汗的一切人與事重現眼前,尤其是兔唇的哈山——那個追風箏的孩子,以及哈山喜歡說的那句話:為你,千千萬萬遍!

阿米爾和哈山的故事鑲嵌在阿富汗的種族衝突和多災多難的歷史中,曾經風光顯赫的家鄉喀布爾歷經蘇聯的入侵、蘇聯撤出後各教派的內戰,以及塔利班政權統一後的暴政,變得滿目蒼夷,他們之間那個有關忠誠與背叛的哀傷故事卻弔詭地在這塌陷中朝著救贖的道路走去。

屬於伊斯蘭遜尼派的普什圖人阿米爾的父親是聰明、富有、慷慨但嚴肅的商人,母親在生阿米爾的時候去世了。他們家中有備受歧視的什葉派哈札拉人阿里為僕人,阿里的兒子哈山與阿米爾一起成長、一起玩耍,但哈山也同時每天都要做僕人的工作,照顧阿米爾的起居,而哈山的母親在他滿月之前離家出走了。童年阿米爾對於他自己和哈山的關係有著隱約的迷惘,在一次與哈山一起對抗霸凌的情況中(事實上是哈山為阿米爾對抗霸凌者),那個霸凌他們的大孩子鄙夷地對他說:

「你怎麼能當他(按:所指的是哈山,哈札拉人是受到歧視的)是你的『朋友』?」

阿米爾想要辯駁說:「但他(按:指的是哈山)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僕人!」然而,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深感迷惘,他想:「我真的這樣想嗎?我當然沒有。我沒有。我對哈山很好,像我的朋友一樣,甚至更好,更像兄弟。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爸爸的朋友帶他們的小孩到家裏來的時候,我從來不會叫哈山和我們一起玩?為什麼我只有在沒有其他人在旁邊的時候,才和哈山一起玩?」

長大了的阿米爾這樣形容他與哈山那不對等卻又牽絆在一起的關係:

「阿里和爸爸一起長大,是童年玩伴……但在爸爸的故事裏,從來沒把阿里當成他的朋友。很有意思的是,我也從來沒認為哈山是我的朋友……儘管對我而言,阿富汗的面容就是那個細骨架、理平頭、低耳朵男生的面孔,一個有張中國娃娃臉孔、永遠亮著兔唇微笑的小男生。

儘管還有其他許多,但都無關緊要。因為歷史不易克服。信仰也一樣。到頭來,我是普什圖人,他是哈札拉人,我是遜尼派,他是什葉派,沒有任何事可以改變這一點。沒有。

但我們是兩個一起學爬學走的孩子,也沒有任何歷史、種族、社會或信仰可以改變這一點。在我生命的頭十二年裏,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哈山在一起。」

哈山對阿米爾的忠誠在故事中處處可見。阿米爾說自己很難直視像哈山這樣「句句由衷」的人,他形容哈山「真是該死的純潔,你站在他身邊永遠都像個騙子」。

Image from Wikipedia

十二歲那年,阿米爾參加風箏比賽,為要叫父親以他為榮,好贏得父親的愛,哈山當然是他的好搭檔。當他將所有參賽的風箏都割斷,勝出了這場比賽,最後要做的就是去把最後一隻被割下來的風箏追回來作為戰利品,這是風箏比賽優勝者的最高榮譽。

哈山完全明白阿米爾,而哈山是非常擅長追風箏的,他對阿米爾說:

「阿拉保佑,我們待會兒再慶祝。現在,我要去替你追那個藍風箏。」

阿米爾這樣敘述這個叫他一生難忘的片段:

「他丟下線軸,開始跑,身上那件綠色罩袍的縫邊拖在他背後的雪地上。

『哈山!』我叫道:『帶著風箏回來!』

他已轉過街角,腳上的靴子踢起雪花。他停下來,轉過頭。他把手圈在嘴邊。

『為你,千千萬萬遍!』他說。

他露出哈山式的微笑,消失在街角。」

這個片段成為一生的回憶,也是一生的遺憾。因為就在哈山成功把藍風箏帶回來給阿米爾的同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他們之間忠誠與背叛的矛盾達到前所未有的頂點。自此,阿米爾再也沒有見過哈山式的微笑,甚至一生再沒有見到哈山,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他一生卻再也離不開哈山。

在蘇聯侵佔阿富汗時,阿米爾隨父親逃到美國,失去了從前的風光,過著艱苦的生活,他在美國繼續學業,二十年後,他已成為了著名的作家,在他生活安穩下來之後,接到叔叔的電話而回阿富汗一趟,在那裏他重新面對十二歲那年改變他和哈山一生的事,他與哈山重新以一種微妙的方式連繫起來,阿米爾能夠有機會彌補遺憾,這是從前少不更事的阿米爾無法做到的,生命的歷練讓這個時機成為可能。

不想透露具體劇情,讀者必須自己去讀,因為這一段是這本小說的精髓所在,必須進入場景,用心感受,才能夠體會那超越文化藩籬直指人心的震撼。 

小說接近尾聲時,雖然有那麼一小部分感覺有點荷李活電影式的陳腔濫調,但最終也沒有叫我放棄閱讀,因為相信作者講這個故事,是帶著一份深刻的情感和思考,他是有信息的人,我等著他總結他透過這整個扣人心弦的故事所要傳達的信息。

 在危急關頭,阿米爾的祈禱,將那個核心信息以人回歸面對自我和生命之主的形式表達出來:

「我把臨時應急的祈禱毯鋪在地板上,然後屈膝跪下,額頭碰地,我的淚水濡濕了床單。我向西方磕頭。此時我才想起,我已經超過十五年沒有祈禱了。我早就忘了那些禱詞。不過沒關係,我會唸出一些我仍然記得的字句:唯阿拉是真主,穆罕默德是祂的使者。我現在知道爸爸錯了,是有真主存在,一直都有。我在這裏看見祂。在迴廊那些絕望的人眼裏看見。這裏才是真主真正的宅邸,這裏是曾失去真主的人重新尋回祂的地方,而不是那座燈光閃耀如鑽石,有高聳禮拜塔的白色清真寺。真主在此,必須在,而我將祈禱,祈求祂寬恕我這麼多年來忽視祂的存在,寬恕我曾背叛、欺騙、行惡未遭到懲罰,直到我需要祂的這一刻才回頭。我祈禱祂如聖書所言那般慈悲、仁愛、和藹。我向西方磕頭,親吻地上,承諾我會做天課,我會做禮拜,我會在齋戒月齋戒,等齋戒月過了我也還會繼續齋戒,我承諾記住祂聖書上的每一個字,也會到沙漠裏那座燠熱難當的城市朝聖,還會在天房前磕頭。我每一樣都會做,而且從這天開始每天都會想到祂,只要祂成全我一個心願:我雙手沾滿哈山的血;我祈禱真主不要讓我這雙手也沾上他兒子的血。」 

基督徒應該會認為阿米爾禱告中那些做天課、做禮拜、齋戒、記住祂聖書上的每一個字,以及去朝聖等等的承諾其實並不需要,耶穌基督已經完成救贖,而且人沒法透過任何功德去取悅上帝,人只需要承認自己的罪,就得饒恕。然而,這些陳腔濫調的教義在此顯得格格不入,因為我知道,那位說過「除我以外,沒有別神」的獨一真神不輕看憂傷痛悔的心,垂聽那些真正悔改的人的祈求,而我們可以在小說裏清楚看到,阿米爾的悔改行動並不在那些天課和禮拜什麼的,卻在於他作出這個祈禱前的那些具體行動,以及小說結束之後他的現實生活裏。 

喜歡小說的結局,阿米爾說:「畢竟,生命又不是印度電影。阿富汗人總愛說:日子總要過下去,不管開始或結束,勝利或失敗,危機或轉機,生命永遠像步履緩慢、風塵僕僕往山區去的遊牧商旅不斷前進。」

不是什麼大團圓,也不是帶著遺憾的悲慘結局。

故事結束,但阿米爾的救贖卻正在進行中。

阿米爾以這個敘述作為結語:

「『為你,千千萬萬遍!』我聽見自己說。我轉身,開始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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