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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品種》(小魔花): 為了愛,請戴口罩

(劇透)若果有一種藥物,吃了能帶給你快樂,全無副作用,你會吃嗎?哲學家 Robert Nozick 提出過類似的思想實驗,只是以機器代替藥物,讓人沉醉在快樂的虛擬體驗當中,後來也成了科幻電影名作《廿二世紀殺人網絡》(Matrix)的橋段。若無視別人的痛苦是冷漠,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是邪惡,使世人離苦得樂則是普渡眾生的德行,那麼讓大家都快樂的科技不就是最偉大的發明嗎?類似的意念在科幻創作及哲學討論中已出現過多次,往往意味著快樂有代價,以突出一些比快樂更重要的價值,例如自由。電影《極樂品種》(Little Joe)的「快樂發明」是一種以基因工程培植出來的花,其花粉及香味可以使人活在滿滿的幸福感當中,其代價就是愛。

《極樂品種》是「現在進行式」科幻,也有先知之明:科學家愛麗絲以病毒作實驗來改造花卉,干頂自然,卻引來反撲。人類會受花粉感染,而最有效的預防方法就是:戴口罩!愛麗絲以兒子阿祖來命名這新品種的花,希望這株花可以促進她與兒子的關係,反諷的是,她和兒子日漸疏離,正因她投放了太多時間在培植工作之上。「小阿祖」的設計意念是要種植者以「愛」澆灌,花兒茁壯成長後,則回饋以「快樂」,有抗抑鬱的療效。怎料「小阿祖」給予人幸福感,卻汲取了其愛的能力。受影響的人表面上積極、和善,身邊最熟悉的親人卻感到異樣:「他不再是他了」。

這種表面上一模一樣、但內裡變了另一個人的設定,把劇力凝聚於人們互相猜疑的心理層面,令人想起科幻電影《天外奪命花》(天外魔花)。這齣經典作品重拍了多次,最為人所熟知的大概是當奴.修打蘭主演的 1978 年版本。《天》的花來自太空,是外來的侵略者,有排外及「捉鬼」的政治隱喻;《極》的威脅則來自內部,出於人類操縱自然的驕傲。雖然導演 Jessica Hausener 曾表示不想再拍一齣像《1984》那樣的「惡托邦」作品,嫌其陳套;她也不想把電影套進科幻驚慄的類型框框裡,銳意創新。然而《極》仍然是驚慄的,只是比同類電影更加凝重深沉。以植物為恐怖的源頭是導演的一大挑戰,因為植物是靜態的,所以要設法增添動感,例如《天》便以巨型花蕾中擠出一個個噁心的仿製人類來嚇人。《極》有些「小阿祖」的條狀花瓣輕微擺動的畫面,但談不上可怕。導演的意圖是營造焦慮與詭異的氣氛多於驚嚇;驚嚇是一下子的釋放或爆發,焦慮卻是縈繞不去,包圍著你,也鑽進你心。導演利用紫紅色的非自然燈光籠罩著「小阿祖」,令人不安;再配上日本音樂家伊藤真司的作品,帶來《怪談》一般的心寒感覺。

《天外奪命花》(天外魔花)

Jessica Hausener 以科幻題材探究人心如何在資本及科技主導的社會中被異化:花不動,心在動。不知她有否受到佛洛依德所啟發,在電影中也呈現了「生之本能」及「死之本能」的對壘。愛麗絲把「小阿祖」設計成無法繁殖,必須人工培養,怎料「小阿祖」可以操控人腦的化學運作,使受感染的人類把培植「小阿祖」當成生存目的,卻失去了情感。他們只剩下表面上的和諧,平常禮貌周周,卻會為了捍衛「小阿祖」而使用暴力。反過來說,觀乎戲裡戲外,人類以發展及進步為名的行為卻往往導向自毁。愛麗絲的心理治療師說她因工作而忽略照顧兒子,感到愧疚;而愛麗絲也想以「小阿祖」來改善母子感情,但這是真的嗎?抑或她心底裡想要擺脫兒子?她設計出這種透過奪取人類的愛來繁衍的新物種,藉以改善人的心情及關係,是否本末倒置?人們不快樂,像她這些科學家只想到以生化科技為手段,卻迴避了憂鬱的社會根源。

導演用了一個特異的鏡頭來表達這種人際之間的異化/疏離(Alienation):母子同坐一桌,攝影機緩緩推進,畫面重心在中央,漸漸角色褪出鏡框之外,鏡頭帶著觀眾靠近桌上物品,卻已看不見人。其實戲裡兩母子客觀上沒有移動,鏡頭運動卻引出了一種平時不為人察覺的疏離感,彷彿被吸進虛無之中。

與其說《極樂品種》質疑人對快樂的追求,不如說是批判人以科技操縱一切的慾望。快樂、慾望、愛與自由,本身糾纏混雜,卻是人性特質。操控慾最終抽空了人性,使之失去了最寶貴的愛與自由,變得行屍走肉。人視萬物為工具,結果自己亦淪為傀儡。


原載於《時代論壇》17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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