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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降低精神内耗,她“拆解”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接力访问027 李颖怡

从某种意义上,这样做的确是唯一出路。
题图为电影《弗兰西丝·哈》(2012)剧照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杨樱

《这众所周知的事》是李颖怡拍摄的第一部长片,故事从一名高三男生从班主任家阳台坠楼身亡开始说起。李颖怡想用它来探讨爱与暴力。当时她在中戏导演专业临近毕业创作,和其他人一样面临职业选择。除了对社会议题的看法,她把一个“野心”也放到了这部片子里:如果自己能在大四的时候把它拍出来,以后就真的去做一个导演。

“做一个导演”,按照李颖怡的说法,是当时很多人会想但是很少去做的事,尤其是女生。“可能心里都有信念,但是因为社会。现在是越来越对女性友好,我那时候是 2017 年,整个市场还是倾向于男性。”

因为这个念头,李颖怡做了件不同寻常的事: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往长片的方向制作。中戏本科生毕业通常交出的都是短片,学校额外协商了一个方案,让她继续推进长片,从中剪出一个短片来作为毕业作品。为了让这部影片顺利进行,她和朋友共同成立了一家公司,憨人文化。因为保研,李颖怡在读研的那几年里继续推进《这众所周知的事》的后期,并开始送审和申请放映许可。在做这些事之前,她更多是对一部影片仅仅有艺术和内容视角的理解,它将在中国电影工业体系和审查制度里面临什么,她并无经验。

四年过去了,这部影片还在继续送审。

我们一开始没有聊她在审查这件事上经历了什么。我更关心在这四年多里她是如何保持身心健康的。因为在聊天之前,我知道李颖怡从来没有闲着,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某个短片赢得一些奖项,做过 LGBTQ 戏剧,最近则进入了一部女性题材的长片制作。而那个和《这众所周知的事》同名的公众号,除了一直在更新这些消息,还组织线上影像交流,探讨的话题都很直达心灵:“青春期、生育和性话题的讨论”,“和母亲的关系”,PUA 和歧视。它多少扮演了一点媒体角色。

“我可能把公众号当一个输出口,可以侧面去拆解(议题)。做一些线上的活动,不去放这个片子——因为我们不能放——但可以去跟大家讲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些过程。以前拍摄找了很多高中生去演这个戏,他们也可以参与进来分享。短片可以放映,也会有人希望继续露出,这些都可能让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做的意义。”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事情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你在意的是表达,而不是所谓的电影呈现,其实有些东西是可以被拆解的。拆解的过程中,一是似乎让这个东西一直活着,二是它可能会帮助你在这件事情上有更深的思考,未来再以其他形式继续让它存在……慢慢减少对这件事情的精神消耗。”

在考进中戏之前,李颖怡其实做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做的更像是“以防万一”。她因为初中排练莫泊桑的《项链》而迷恋上了和戏剧影像相关的一切。她当时在学习画画,无论是画室老师、家长还是她自己,都认为考美院这个人生目标更为清晰——这句话其实不准确,因为前两者根本不知道李颖怡默默给自己增加了另一个选择:导演。这个路线上有什么学校、专业,都是在艺考的圈子里她自己打听到的。

她在高三的时候才暴露自己的第二选择,之所以这么晚,是因为她觉得画画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托底选项。但同时备考两种截然不同的专业还是让她精力不济,不得不作出选择。暴露的结果,是画室老师失望,而父亲找来编剧出身的远方亲戚劝说她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些“阻力”反倒把李颖怡推向了中戏。她当时想,就算复读也要考。

你可以看成这是一个执着追求自我的故事,不过我觉得,李颖怡在审视自我和所在环境这一点上似乎的确有过人之处。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手头在做的事情,而是整个处境。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会跳出来看怎么样能够进入自己更适合的路径、如何去调配、获取某些机会,我可能一直是这样一个状态。”

主动在受阻之后寻找精神的出路,让李颖怡接触到了很多不一样的艺术形式。比如策展和工作坊。她通过借着和一个舞剧导演朋友联合策划戏剧影像展的机会,组织独立影像放映,又从这次合作里重新发现了戏剧的能量,把这一块纳入了公司的业务。

李颖怡说在审查这件事上自己上还被认为是幸运的,因为收到的意见里有非常具体的问题被指出,甚至“艺术层面是被赞扬和认可的”,不像有些送审作品,只拿到模糊的意见和坚定的否决。也因为这样,她反复修改,“觉得有希望、觉得没有希望、觉得有希望,但是这个希望是要等的”。最尖锐的情感时刻,还是在写修改报告的时候电脑崩溃了,写好的报告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头的样子,她崩溃大哭,周围人同情又无奈,以至于看着她哭都笑了。“当时真的很搞笑”。

我问她为什么要做电影,她说的答案倒是没啥稀奇的,她迷恋这种造梦的方式,“我观察到的事情,通过我的方式或者我造的梦境,只要能够涟漪到观众那一下,就是我想做的事。如果还可以对社会有一些影响或者帮助,那就是更好了。”

她和团队平均一年做 1-2 个有意义的短片。而女性题材的长片《陈文媛》,其实是和《这众所周知的事》同时完成的初稿剧本。当时本科的李颖怡认为自己拍得了学生,但是拍不了 40 岁的女人,因此把前者暂时搁置了。如今她已婚,又对家庭、社会和女性有了更多观察,就决定启动这个项目。

《陈文媛》的简介很简单:一个 40 岁的女人和一个意外怀孕的少女在医院里因为一粒扣子相遇了。它有一张有趣的海报,一个女生以夸张的弯腰姿势去捡一粒扣子。也是因为这张带海报的组讯吸引了梅婷和邱天。这是影片开头第一个画面。

如果把海报倒过来,你会发现它接近性爱姿势。

“这个动作是少女进入女人世界的开始,也是一个视角……我们去做妇科检查,会被各种摆弄,做一些比较扭曲的动作,所以我当时写(剧本)的时候就写了这个动作。”

李颖怡生于 1995 年,迄今为止,职业道路不仅仅属于“顺利”,还被很多人视为“幸运”,尽管她说自己只不过才刚刚开始拍第二部长片。这幸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思维方式的灵活——很多时候这个说法都不算友好,但对李颖怡不是——包括她在处理商业和艺术的冲突时,提到的是“掌握和资方的对话能力”。“会总结出很多市场经验,在把自己宝贝的东西拿出去跟人交涉的时候,会提前考虑到如何能够让他们觉得这件事情也是可以做的。”

她还说起之所以没放下第一部长片,其实也有为未来做打算的意思:“它当初是一份比较贵的简历。选校园题材能看到很多商业的点,还能让人看到我如何做调度。短片就是两三个人,如果能在二十一岁搞得定一个班级,一个学校,别人会觉得你年纪轻轻或许能驾驭更成熟的项目。我当时这么想。”

Q:你最近在做的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

A:虚拟人。去年开始接触到现在,可能是公司的一个方向,同时也可能是另外一种作品。

Q: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A:不太厚道地说,你会觉得自己有点像造物主。我带着几个比较核心的编剧,一起去创造这个人。比如他为什么长这张脸,是什么性格等等,跟写故事很像,但又不一样,更细。还需要去了解游戏角色的设定方式,然后要交给技术员做出来。就所有人的表达都是文字化的,但是要出来一个画面。比如“年轻点,20 多岁”,程序员就说,“你能不能跟我讲更具体的意见”,你就会说把眼睛怎么样修一下……后来我为了能够对话,找了一个整容医生……有时候我们自己会互相问对方说,我们是不是在物化男性(保持自省自审)……

然后这个项目也会让他进行一些(人工智能)学习,让他越来越自动化。我就觉得非常有意思,它的创作可能性是另外一个东西。

Q:有点恐怖。

A:你说恐怖那也是。但我面对恐怖的方式,就是我要在恐怖到来之前先了解。我会觉得我了解了,当这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我可能会想到如何继续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苹果手机出来之后,其实淘汰了我们的爷爷奶奶们。

现在的虚拟人技术根本没有达到打败演员的地步,但这是一个远大目标,会让我想象未来如果技术允许,演员和虚拟人是不是可以同等演出,我们作为导演,既要导演员也要导虚拟人的表演,虽然这可能要很久以后了。

Q:做这件事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A:耗资很大,它会越织越庞大,不像我们做一个电影项目,做完了就是完了。他会越铺越大,你会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在不断探索和发现。

Q:推荐一个有趣的接力对象?

A:津津,一个纪录片导演,现在在云南,同时做一些关于疗愈的事。我俩是因为反 PUA 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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