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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著名的生活计划进行了 15 年之后,它的倡导者怎么样了?|接力访问020 唐冠华

他 18 岁的时候,就提出“自给自足,共创社群”。
题图为电影《神奇队长》(2016)剧照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楊櫻

总的来说,唐冠华是一个制造议题的人。论头衔,他可以是音乐人、多媒体设计师、公益人、影像制作者……如此等等。头衔的变化取决于他出现在怎样的议题里,而这些议题又怎样被媒体定义。多年以来,他和媒体无形之中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媒体需要他的议题,他也需要借助媒体的话语权。

在聊天之前,唐冠华发了我一份 T Magazine 中文版在 2022 年 10 月对他的报道。这是媒体对唐冠华和他的“家园计划”的最新一次系统梳理,之前类似的还有 2020 年的《青岛日报》、2019 年的“界面”、2018 年的《中国青年报》以及 2015 年的《纽约时报》。这当然不是报道的全部,维基百科“唐冠华”词条下,罗列着多达 31 份引用来源和 6 份资料来源,其中绝大多数是各种中英文媒体报道。早一些的是 2014 年,大部分发布于 2020 年。所有这些报道里,唐冠华的生活都扮演了类似于“奇观”的角色,换句话说,比一般的“生活方式”行为走得更远。就好像好莱坞电影,“奇观”需要被讲述,被分析,被感受,而所有这些综合在一起,构成了“魅力”。唐冠华了解这些,有一份报道说,“媒体工作者为他拍摄影片时,唐冠华使用自己的录像机记录了采访过程多年”。

唐冠华 1989 年生于山东青岛,是一个中产之家的小孩,父亲曾经是个诗人,后来经商,挣的钱“至少晚年不需要别人养活他”。2008 年,也就是唐冠华 18 岁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份“家园计划”,这份计划用 2 万字表述了当时他对人类文明和危机的认知,包括环境变迁、能源供给、财富分配和地球演化,还有一份行动纲领。大意是用 25 年的时间,先自给自足,再吸引理念认同者形成社群,之后“探讨家园和城市间的张力,让家园与城市形成健康的交流,至有生之年”。

要追溯唐冠华以上认知的形成源头,远没有描述他后续做了什么来得容易。T Magazine 的说法是他最初想得不多,只是为了逃离被金钱和消费牵扯的生活;在“界面”的报道里,唐冠华在提出这些之前已经是一个艺术家——做过观念摄影、拍过纪录片、做过行为艺术表演,并在此过程中认识了很多朋友,和他们探讨了自己的“家园计划”。然后在 2010 年,唐冠华上了崂山,开始自给自足的生活,这件事也有名字,叫“自给自足实验室”,从手工搭建房屋、挖厕所和种菜开始。

我们聊天的时候彼此都没有提这些。从他说了“小学三年级之后就不怎么正经上课”,谈话就往唐冠华的原生家庭方向行进了下去。他的父亲是他故事的起点——后来在其他媒体上也看到了类似的说法——唐冠华说,他的父亲经常把他放在新华书店,他因此看了很多书,“五六年级就觉得世界辽阔,自己知道的事情比别人多,还会觉得自己有一种特殊的使命,肯定要做点什么。”

但父亲对“做点什么”的理解,是如果不能进入顶尖学府,那不如早日赚钱,创业获得第一桶金。唐冠华说,他初一开始在外面给别人修电脑,“小时候接触(电脑)比较早,所以就给人组装机器,坏了什么的就给人搞一下,去一趟至少 50 块钱起步。”到了高一,唐冠华已经可以开出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收入稳定,自己在外面租房住。但是父亲依然不满意。

“早期我应对我父亲的期待就花了好多精力,因为你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向或者其他的生活,就是在一个证明自己的过程里。这样的过程没有什么真正的成就感,而且得到的全是否定。我觉得已经比同龄人能够生存了,还是没有得到认可。再加上当时有一些资金,我可以出国或者到处转一转什么的,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他们也不需要我,他们自己都没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为什么要去证明自己?”

“我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合理性。我的人生要怎么去弄。难道就这么一直证明,然后挣更多钱,然后他就高兴了?我就被认可了?这就是目的?这肯定不是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

唐冠华思考这些的时间大约是 2006 至 2007 年。在这之后,他父亲托朋友给他办了一个高中学历,他就彻底告别了校园。

“我后来一旦想通了这个问题,我就觉得很畅快,回来之后我把东西全扔了。以前的那些挣钱买的什么手表什么包什么玩意的,就当他(指父亲)的面,从楼上全部扔下去了,都不要了。”唐冠华说,“我回去就是要宣布一下。宣布完了之后,我就开始去琢磨自己到底要干嘛。”

唐冠华在到处寻摸的过程中发现了公益。他发现的不仅是公益的目的,而且是公益的模式。“看到很多学者,或者是这种非学院里的,都有研究某个小东西,或者保护某个动物,有一些基金会什么的支持。对,就是通过赞助或者各种自助来做这件事,所以我对这样的事情就产生了一种关注。”

到了我们聊天的 2023 年初,家园计划已经进入第 15 个年头。唐冠华已经把自己一个人的自给自足推进到了他的行动纲领的第二步,社群。社群也有自己的名字,“共识社区”。唐冠华说,这是他“在各国考察之后加之对古今中外各种共同体的详细研究之后,结合他所理解的中文语义“发明的词。

“共识社群”有更具体的硬件要求。“当我想做共识社区时,崂山的地就不够用了。我需要一块土地,这块土地开始可以很小,但是它必须得有至少三百亩的扩展空间,社区必须有壮大的可能性。这样的土地最好是能免费提供,因为我们前期没有经费。”唐冠华对“界面”的采访者说。

福州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条件。正荣公益基金会有 500 亩地,原本计划经营有机农业,未成功。2015 年,唐冠华和该基金会达成合作,后者授权唐冠华以“实验”的名义使用。福州这个项目,被唐冠华叫做“南部生活社区”。他的模式依然是吸引志同道合者,在这 500 亩土地上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建筑、农业、手工、养殖。如果说这些事情有什么共性,那就是除了生存,大家都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唐冠华对于“志同道合者”基本没有审核,你要进入社区,必须先了解一些共识(微信、网站或者其他渠道,你总有一个能了解到详细的要求),而硬件设施之有限,本身就形成了天然的筛选机制。很多人因此来了又走。不过到 2020 年,有数百人参加了该实验,十几个长期居民已经住在那里。

唐冠华说,要进行这样的社区实验,他至少需要 10 年的时间——福州没有做到,正荣公益基金会后来面临资金压力,南部生活社区实验终止。随后唐冠华就进入了寻找新实验点的过程,至于他自己,暂时在云南昆明的大墨雨村落脚。

一直以来,唐冠华最让人感兴趣的部分,都不是他脱离绝大多数人理解的日常生活,把自己逼入某种苦哈哈的实验里,而是他的社会想象。一个人做事和希望大家一起来做事,有截然不同的意义。唐冠华致力于先实践出某种模版——不仅是生活模式,也包括他自己作为这种模式的实践者,以及和“正常”世界的沟通者,你可以理解为他倡导的生活模式的形象大使。相比具体的生活技能,他用“独立思考”来形容这其中的意义。

“它强调人的独立,或者自由。没有这种思维,只能是别人给你一套框架,你从这种框架中再找到其他东西的时候,其实被这个框架一直框着。”

他提出,“共识社区”是根据兴趣爱好、宗教信仰、饮食习惯等理念类聚的无国籍人类社群,“例如艺术家社区、基督教社区、禅修社区、素食社区等”。这些主张有某种微妙的风险——倒不是生活意义上,而是政治意义上。包括福州遭遇的失败,某种意义上也是政治现实造成的压力。眼下,为了让“共识社区”得以继续,他也会主动了解某些基层政策,以此获得支持。

当我问起这些的时候,唐冠华的回答坦诚但又矛盾。最矛盾的地方在于,他这个试图脱离固定社会框架的计划,恰恰是需要依赖体制才能实现的。唐冠华说,他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是对来自政府和企业的合作机会,他也会保持审慎。

“其实在之前的实践中,包括在这十几年……还是有一些互动出现,比方说后来乡村振兴都提出来了是吧?还有一个生态文明。很多官方媒体在 2010 年、2012 年以前就找到我来整……我们是有一些交流和互动的。”

“假如说现在有人肯资助这个,不管是谁,国内国外,个人官方,你都愿意接受吗?”

“当然我会评估这个事是不是真的可持续的。假设一个海外基金会过来了之后,马上被政府关注了,这就是持续不下去。这些问题都要权衡。”

“那如果当地政府支持你,它做这件事情的动力是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是非常明白……因为我们说的政府,其实它是各级政府。每一级政府里又有一层一层的官员,每一层的官员,当然你可以说他们的其实利益诉求差不多……但是也有不同的侧重。村、乡、县、市、省,都不太一样,但是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态的话,肯定是想要去做点什么。”

他还是寄望于某种精神感染力。“我现在可能要换一些方式,传达出一些精神力量。我也能看到一些人可能明知不行还要去做,所以说明现在已经传达出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现实物理空间的东西了,它更多可能是形而上的,甚至可能埋下一些种子……我因为本身就是做生活实验,这个实验会不停的失败,但失败也会传达出很多信息。”


Q:你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A:做一些考察和调研。之前我在福州的时候我都不出门,很多人来,我就每天接待,所以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去到各个地方。现在我一路从福州已经去了好多地方,我就看看各个县都在干嘛吗,整个乡村什么的面貌是什么样的。

Q:要考察什么?

A:谈到“共识社区”或者是生活方式,我们会看到很多信息。包括别人会告诉我们在哪儿有个类似的村,或者政府在哪搞了一个什么乡村振兴的大项目,以前可能听过,现在有机会去见一见这些地方的运营人。福建那边的另外有一个县可能还是想沟通看看,做一些建造方面的事,政府有这样的一种支持力度。

Q: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A:如果是建造实验的话,我们可能在推导一种设计方式,甚至是设计语言。按照我的建筑师朋友吉富遥树形容的,“我们在城里边相当于是大树上的树叶一样,所有的东西赖以生存都是来自大树主干,如果大树主干一停,枝叶马上就崩溃了”,这是非常脆弱的。所以我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去中心化的这种建筑。比如没有集中的供电、供水,它自己如何保持运转?

Q:最难的部分是什么?

A:这件事如果能够实践的话,还是需要一个很稳定的空间。至少拿出个三五年来。一个建筑一年才能是一个四季,才是一个周期。不经历时间,很多数据是出不来的。

Q:想推荐什么有意思的人来接力?

A:一个朋友,原来在绿色和平,很硬核。你可以考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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