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觀影小札與個人回顧

今真的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有公有私，到現在仍是一片惘然，但說到電影，忙亂中不知不覺原來看得比 2020 年多，縱使仍比幾年前少進戲院了，但也看過 90 部首輪影片，60 部昔日作品（也重看了好幾部戲），短片沒認真數，總數也不算少。有時電影賜給我力量與智慧，有時好像是逃遁現實的避難所，無論如何，感謝電影，在迷航時讓我們看見遠方的光。                                                                                 

2021 年是懶惰的一年，未至於躺平，但心底很多慾望和煩思，沒法排解，卻忽略了眼前的人和事，結果應做的沒有做，虛耗在網絡，揮霍在物質，然後就原地踏步。回看上年底寫的「2020 年觀影小札與個人回顧」，感覺頗滿意，算是沒白過，那麼今年做過有甚麼有意思的東西呢，好像也沒多少，說到在電影之上的，更是寥寥。專欄、講座、電影節目幸運地依然能繼續，但向來不算多，也沒有印象很深刻或自覺較出色的，影評只有《偶然與想像》寫得較滿足，因為真心喜歡這部戲，但自問也沒有新見，寫了也沒迴響。近半年多為「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寫短評，二三百字的，一來是因為工作忙，寫短的容易抽空，二來自小就喜歡看報章副刊的小欄目，寫短評正可當在寫這類拉雜談，主觀客觀不分界線地自說自話過把癮。真沒大志啊，格局小，慾求不滿又討厭起自己來，彷彿回到三十歲時的狀態。

這幾日讀到朋友們寫的個人回顧，長文短文都有，都願意直白心靈，都令人喜愛和佩服。自小愛書寫，但現在發現其實自己是寫不出甚麼來的，見識和才華就是只有這水平，而真有經歷和思考的人，就算平日少寫或不重文辭的，怎麼寫都有意思，不會只是在狂呼我空虛。嗯，還是談電影吧，這篇本來應該只是選年度十大至愛的。這幾年寫觀影回顧，《立場新聞》的編輯都不嫌無聊轉載，因此也認識了些新朋友，惹過些誤會，如今，這小小的園地也沒有了。希望大家都平安。繼續寫。

以下純按個人喜好排名︰

10、《變鈦》（Titane，dir: Julia Ducournau，2021）

今年最後一部入場觀賞的電影。非常震撼，但也許要多些時間思考，暫只列在十大之末，其實應是可以排到個人前列的。視聽衝擊強烈，演員掏盡心肺，一邊看一邊驚呆劇情的轉折發展，那份大膽和想像力是少見的，這不是大眾心目中的癲喪奇幻電影那種肆意和放縱的馬戲團萬花筒，是個必須將一切元素推到極致以治癒的故事，結構很緊密，沒有東西是沒意思的，但也不必一板一眼的去解讀。朋友們說讀性別研究的應該很喜歡這個故事，應該是的，但我認為大家帶著痛去感受就行了。

9、《美國女孩》（American Girl，阮鳳儀導演，2021）

很真摯的故事，不拖泥帶水，新導演有此水平，尤其難得。回看香港近年的首部劇情片作品，無論在劇本創作和電影技法上，有哪部能比得上呢？當然會有創作人不喜歡走這溫文有情的路，但若能換個角度想，越是坦誠，其實越是顛覆呢。

8、《錢有四隻腳》（Money Has Four Legs，dir: Maung Sun，2021）

在電影節看到的作品，第一次看緬甸導演的電影，很有創意，在艱難和掣肘中依然見到自信和幽默，不管前路，就是要拍好電影（其實內裡暗地有過自我質疑的），導演現在已逃出海外，而仍在我城奮鬥的創作者們，也許可從這部戲的精神得到啟發吧。在電影節也看了張藝謀導演的《一秒鐘》（One Second，2020），故事同樣與「電影」有關（前者在拍攝，後者在放映），其實也很喜歡（想過列入十大的），是張藝謀近年最出色的作品了，精心短巧，演員也好，導演已盡力說話，可惜終究無力， 而對比於《錢有四隻腳》的活潑和難度，實在也顯得保守了。

7、《浪跡天地》（Nomadland，dir: Chloé Zhao，2020）

年初寫過一兩篇，說過自己的看法，也回應過其他論者的文章，在此不贅了。我想說的是評論者有必要說明自己的標準和期望而已。隔半年再看到她的《永恆族》（Eternals，2021），也有意思，趙婷將來會走怎樣的路，不易預料，但憑《再生騎士》（The Rider，2017）和《浪跡天地》，她已找到電影世界的一席之地。

6、《惡與他們的距離》（There Is No Evil，dir: Mohammad Rasoulof，2020）

任何個人的抉擇都不是沒有意義的。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

5、《撲克神算師》（The Card Counter，dir: Paul Schrader，2021）

《牧師的最後誘惑》（First Reformed，2017）是我 2018 年的十大至愛，這部《撲克神算師》在深度和尖銳上也許略有不如，卻是我更喜愛的類型。即使不探討其甚麼意義，只看導演的調度，燈光、運鏡、剪接，演員的表演…… 這才是電影啊﹗

4、《水漾的女人》（Undine，dir: Christian Petzold，2020）

愛與恨、神話和歷史、神秘與現實，毫不費力地交融在水中；那回頭、那凝望，就算你日後忘記了這的故事，但有些情感、有些畫面，永遠都會留在心坎。又，雖然沒必要這樣比較，年尾看何蔚庭、胡至欣《青春弒戀》（Terrorizers，2021）用蕭邦，其迂腐、造作，實在看得、聽得令人憤怒，請看看《水漾的女人》如何輕盈又深情地用巴哈吧。

3、《她和他的戀愛花期》（We Made A Beautiful Bouquet，土井裕泰導演，2021）

不懂得說，看的時候心頭一陣悸動，現實和電影的交接就在這兒？菅田將暉和有村架純一起的戀愛花期，點點滴滴都幸福，但同樣也發生了很多事，我找不到言語去思考當中的變化，也記不起怎麼就來到這結局。是懶惰，是貪婪，還是怎樣錯開了？昨日讀也斯《找房子的人》（1977），好像也在說同樣的故事。是這樣嗎？

2、《偶然與想像之輪》（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濱口龍介導演，2021）

情感上，這才是全年最愛的電影，在電影節一看完就忍不住奔走相告（所以此處也用上本來的譯名），呼喚朋友必定要看，寫了一篇自己寫得很快樂的感想，後來正式上映，立即又入場再看一遍，然後，有口皆碑，也不必再呼喊了，今年沒看過濱口龍介的都不算真影迷吧。年尾話題固然都落在《Drive My Car》（2021）之上，是欣賞的，當然是一流佳作，但實在談不上很喜歡，文本互涉啊語言運用啊甚麼甚麼的，豐富的內容自然吸引了文青和研究者樂此不疲地發掘，然而一進入了這種閱讀狀態，就彷彿失去了《偶然與想像》那種瞬間微妙變化的觸動，也許是因為改編，看《偶然與想像》可以很放空心思隨角色去走，《Drive My Car》就算沒看過（或不計較是否看過）村上春樹或契訶夫，難免也帶著一點精神負擔。不過，個人無法感動者，不是改編的問題，而是末段聽到男女主角噩耗，（仍很冷靜地）為了要尋個決定「忽然」就說要長途驅車奔往雪原，我無法進入這種情感（不，其實我以前常常如此，老說不回到原點無法重新出發的，但我越來越討厭這樣，是成熟向前了還是在逃避走遠，自己也不懂說），其後的劇情發展，對山對雪的凝視／呼喊，很「治癒」？可是我會形容為這只是高明版、冷峻版《情書》（Love Letter，1995）。不只是岩井俊二的問題，許多日本電影或劇集都有這種發展走向，個人就是不對口胃。我甚至認為西島秀俊在這段落（及再次演出《凡尼亞舅舅》時）的表現是失敗的，在他臉上看不到心靈深處的東西，反而不如三浦透子。嗯，再說就太多了，我絕不是討厭《Drive My Car》，是厲害的作品，只是我不喜歡而已。今年要感恩有《偶然與想像》。

1、《迷航》（Lost Course，李哲昕導演，2019）

雖然最愛《偶然與想像》，但真正看後久久不能自已的，卻是《迷航》。當日放映時，應該已不是在香港首次放映的，但也算作首輪吧，何況以後應該無法再正式看到。說的雖然不是香港的故事，但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前因後果，這幾年的血淚和（也許很不幸地）未來的命運。事實上，不誇張的說，這可能才是近十年來最重要的華語電影（不單在紀錄片範疇），其組織敘事的能力非凡，在發掘人物的善惡和複雜性上更是難以企及的。沒有非黑即白，也不是一般提到人性陰暗面時那種日漸變成了公式的浮淺揭示，而是真正的性情、處境、互動和計算等等的綜合，看《迷航》，固然是看歷史，但更難能可貴者是在看「人」的方面。

Special Mention︰

《七人樂隊》（Septet: The Story of Hong Kong，洪金寶、許鞍華、譚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嶺東、徐克導演，2021）

七部短片成就參差不齊，但無論如何值得觀賞和懷念。今年十大至愛沒選到香港的劇情片，這部未必是看過之中最喜歡的，但論情懷和新舊交替的意義，始終最深刻。

也列出看今年看過的舊電影中的最愛十大吧，同樣排了名次，但不一一細說原因了，個人標準是一個導演不選超過一部作品，可以分殊點，因此就算有些其實很喜愛的，都抽出沒列進去了︰

10、《五郎八卦棍》（The Eight Diagram Pole Fighter，劉家良導演，1984）

9、《醉鄉遺恨》（The Lost Weekend，dir: Billy Wilder，1945）

8、《再生騎士》（The Rider，dir: Chloé Zhao，2017）

7、《官僚之死》（Death of a Bureaucrat，dir: Tomás Gutiérrez Alea，1966）

6、《細說當年話西部》（The Ballad of Buster Scruggs，dir: Joel Coen & Ethan Coen，2018）

5、《女友的男友》（Boyfriends and Girlfriends，dir: Eric Rohmer，1987）

4、《無情戰地有情天》（A Time to Love and a Time to Die，dir: Douglas Sirk，1958）

3、《春風秋雨》（Imitation of Life，dir: John M. Stahl，1934）

2、《寂寞的妻子》（Charulata，dir: Satyajit Ray，1964）

1、《赤色天使》（Red Angel，增村保造導演，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