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記］006

那晚，我去接機，從公寓到機場三十分鐘的路程，因為道路施工，我在路上塞車了快兩個小時。

幸好我一向提早出門，從高中時期週末與她騎車去城南老書鋪尋寶開始，到今晚來見她好久未曾見過的一面，我一向提早出門。

細長如髮絲的公路到了機場附近彷彿被掐住了一端似的，點點車尾紅光自遠處羅列而來，齊明也齊滅，都是通往機場。

你若是見到此景，可能會想起電線或血管，我倒是想起了我與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

－

某個暑假，我們一起去參觀了兩所大學，一所在近郊的丘陵上，隨時風都強勁，從山頂，可以暸望城市裡的風景。

「你會累嗎？」我們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校園裡的制高點。

「不會，你呢？」我將礦泉水遞給她，她頓了一下就轉開瓶蓋，發出很刺耳的擠壓聲。

「我也不會。」

「如果我們待到夕陽下山的時候，太陽一從那裏落下，就可以看到無數的紅光從城市的縫隙裡發散出來，那是返家的車子，很漂亮的。」我指著高樓工地上的那些懸臂說道。

我們當然沒有待到太陽下山，不過在回去市區的車陣中，窗戶外全都是如螢火蟲發亮著的車尾紅光，齊明齊滅，我覺得很有詩意。

「或許只有無關緊要的人才會覺得美。」她說，我轉頭看向她，她緊緊地握著公車拉環，就沒再說話了。

我最後讀了我們去參觀的第二所大學，她很喜歡我讀的這所學校，可惜我不知道她最後上了哪所大學，只知道離我這所很遠。

－

機場裡瀰漫了一股鵝黃色的、超級市場般的氣息，我聽見好多種的語言聲音，我不曾在超級市場裡迷路，因為一切擺設動線都是有規律、有理由的。

我瞪著牆上的長鏡擺弄著襯衫領口，過了一些年，比起我認不出她，我更害怕她認不出我。

當接機大廳的自動門滑開的時候，我彷彿聽到廣播女聲唸出李清照的詞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明明知道只是某串不脫０與１的資訊陣列，我無須回應，但還是閉起眼睛，深深一呼：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２０２１／４／１１